兩日時間內,薑維一邊熟悉環境,一邊思索平羌之行需要涉及的物資和人事。
物資大抵以蜀錦、鹽、鐵器為貿易重心,多多益善;關鍵的還是人事安排。
平羌策主要分兩部分,一為設立傀儡,以大義名分和武力佔據武都、陰平二郡。
在武都、陰平二郡,羌人、氐人混雜而居,部落旁支繁多,若要一統此地,自然免不了一番激烈大戰。
未免引起魏國的注意,漢人的軍隊須盡量避免現身。如此一來,馬岱統領的、由羌人構成的突騎營,便成了此行主力的不二之選。
薑維提起筆來,默默在竹簡上寫上馬岱、楊千萬、柯十三、阿布四個名字。
其實若論起影響力來,上述四人加起來都比不上半個馬超。
但薑維也知道,朝廷對馬超多少還是有些戒備。若不出意外,他隻可能坐鎮陽平關,不到萬不得以,不太可能領軍出征。
想到這裡,薑維只能暗歎一口氣。
佔據兩郡只是開了個頭,開立榷場方才是事關北伐的緊要之事。
商戰雖然不比打仗慘烈,但其影響卻卻是更甚,朝廷若要盡收其利,便要派遣精通貨殖之道的精乾之輩從中主持。
薑維思來想去,覺得糜威是個十分合適的人選。
糜威是他的老上司了,彼此之間算得上十分了解。因為糜芳投敵的緣故,他一直閉門在家,甚至連小夥伴們前去拜訪亦閉門不見。
在薑維印象中,糜威雖然不擅長統兵打仗,但其父糜竺為東海豪富,經商一道,可謂家學;他家中更有不少精通商賈之道的仆人,他若是願意出手相助,於此行而言必有裨益。
“他休息了那麽久,差不多也該出來活動活動了……”
薑維一想到這個動不動就愛拉別人手的家夥,嘴角不覺浮起一絲微笑,心隨意動,刷刷寫下了“糜威”二字。
他又想到,此行既是冒險,也是培養鍛煉人才的大好機會,不如捎上幾位尚未出仕的小夥伴同去,也好長長見識,歷練一二。
在他印象中,龐宏龐巨師在玩官匪遊戲時,表現出反應快捷,眼光毒辣、判斷精準的特點,是個值得期待的人物。
念及此處,薑維再一次提筆,寫上“龐宏”二字……
轉眼就到了正式教導劉禪騎術、射藝的日子。
這幾日,薑維除了平羌之章程外,對劉禪學習武藝一事亦做過深入思索。
作為儲君,實無必要將一門武藝練精、練深,更多的還須以強身健體為主;在此基礎上,教師若能通過平日的言傳身教,增廣學生的見識和器量,便算盡善盡美了。
這日,薑維早早地來到校場。
他先是吩咐陳曶、鄭綽二人將靶場收拾乾淨,並囑咐他們將大小力道不一的弓箭盡數準備妥當。
因著時候尚早,他便在校場裡使綠沉槍又練了兩趟槍法。看時候差不多了,便到劉禪寢宮接他。
此時不過寅時三刻,天色尚暗。
按照董允的要求,劉禪應該在寅時二刻起身。總算薑維念道他還是個在生長發育的孩子,需要多多睡眠,這才晚了一刻鍾來叫。
不想等他到時,寢宮光亮全無,劉禪顯然還在睡眠中。
室前一員低眉順目的小宦官趨步上前,躬身招呼:“可是率更令嗎?可要奴婢現在去喚醒太子麽。”
薑維看了看這個小宦官,心中生疑:聽董允說,隨侍的宦官每日都會準時喚醒太子。為何我第一日上課,這個小宦官就不守規矩?”
他想了一想,終於還是擺了擺手,攔阻道:“無妨,讓太子多睡一會兒,到卯時二刻再說。”
那名小宦官聞言,心中大喜,連連點頭應和道:“率更令果然體恤上情。奴婢正是見太子平日太過辛苦,這才不忍喚醒。”
那小宦官顯然甚是懂事,見時候尚早,讓堂堂率更令在太子寢宮門前乾等著可不成體統,旋即招呼他到邊上偏廳稍坐,又奉上點心茶水,服侍地十分殷勤。
薑維見他手腳麻利,口齒清楚,不由微微頷首。
他捧起滾燙的茶盞,吹開上面的浮沫,隨口問道:“中貴人怎麽稱呼?”
小宦官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躬身點頭道:“中貴人可不敢當,奴婢黃皓,率更令直呼奴婢名字便是。”
“噗——”薑維聞罷,一口熱茶尚未入喉嚨,當即全數噴了出來。
黃皓見狀大驚,忙自責道:
“可是太燙口了麽?哎呀,怪奴婢伺候不周,率更令切勿見怪。”
一邊遞上毛巾,一邊接過薑維手中茶盞,不住用扇子去扇。
“原來是他!”薑維緩過神來,看著眼前這個卑躬屈膝的小宦官,心中驚道:“原來他此時就已經入宮!”
歷史上的黃皓為後主劉禪親信的宦官,為人阿諛獻媚,處心積慮往上攀爬。
總算董允在位期間,每每正顏厲色地匡諫劉禪,多次責備黃皓;黃皓亦十分懼怕董允,始終不敢為非作歹。
董允在世之日,黃皓的官位一直不過黃門丞。
直到董允死後,失了禁錮的黃皓才與接替董允侍中之位的陳祗互為表裡,開始參與朝政。
陳祗死後,黃皓從黃門令一躍成為中常侍、奉車都尉,總攬朝政、操弄威權,並十分排擠身處北伐前線的大將軍薑維。
而歷史上的薑維正是因為此人的排擠,萬般無奈之下,才率軍躲到遝中屯田避禍,不敢返回蜀中。
而蜀漢後期政局混亂,堂堂錦官城擋不住鄧艾幾千殘軍的偷襲,黃皓亂權,實在罪責難逃!
一想到眼前之人便是上一世的宿敵,薑維心頭大跳,忍不住就眯起眼睛,細細打量起來。
他在沙場上摸爬滾打多時,著意打量一人時,雙目之中不覺會流露出一股殺氣。
黃皓本在扇茶,隻覺背後寒氣森森,下意識回首一望,正好與薑維的眼神對上。
隻這一對視,他頓被驚得氣塞胸堂、魂飛魄散!
好一道殺氣騰騰、如虎狼覓食般的眼神!
黃皓久居深宮,哪裡抵得住如此剛烈之氣?驚懼之下,匆匆一扔茶盞,飛快轉身跪下,下意識地磕頭求饒道:“率更令饒命,率更令饒命啊!”
“呃……”薑維見狀,微微有些無語,心道,這廝的膽子這麽如此之小。
不過,他也知道此時的黃皓不過十五、六歲年紀,還遠不是歷史上那個權傾朝野、裝神弄鬼的黃昏二神之一,不由得暗道失態。
轉念又一想,倘若讓外人看見他欺負一個小宦官,傳出去只怕有辱名聲。
薑維念及此處,於是笑了笑,擺了擺手,道:“我喜歡清靜,你自去吧。”
末了,忽收斂笑容,森然道:“記住,以後要秉公辦事,莫要存了什麽小心思。記住了麽!”
黃皓早已汗流浹背,聞言如蒙大赦,一邊作揖應允,一邊緩緩後退,等出了偏廳,心中仍生出一陣後怕。
說起來,他遲遲不叫劉禪起床,確實是存了小心思。
倘若今日前來傳喚的是太子洗馬董允,他必二話不說,第一時間喚醒劉禪;但是薑維第一日主事,他便想探探這個年輕的率更令的底細。
在他看來,薑維畢竟年輕,不一定如董允那樣鐵面無私。倘若真的如此,他黃皓若不主動喚醒太子,薑維必也不敢親自入殿去叫醒。
如此一來, 太子便可偷懶多睡一會兒。隻憑這一點,他黃皓就能向劉禪邀功!
不想這個小小的心思竟然被此人一眼看破。
一想到那個凶神惡煞還在屋內,黃皓沒來由地又打了個寒顫。
“董師傅凶是凶了一些,總不至於像他這般……這般想要生吞活剝了我一般,這個率更令太也可怕,以後還需多順著些,少招惹他為妙。”
他拍了拍胸口,忙不迭加速離去。
卯時二刻,劉禪穿戴好一身乾淨的武士勁裝,準時趕到薑維身前,頗有些不好意思道:
“今日卻是睡遲了,實在對不住。”
薑維笑了笑,道:“太子勿慮,以後臣的課就定在卯時二刻開始。”
劉禪臉上現出歡喜的模樣,急忙問道:“真的嗎?”
薑維道:“這是自然,學習武事消耗甚大,沒有充沛的體力可不成。”頓了一頓,又道:“太子如已準備妥當,便請與臣一道熱身。”
“熱身?”
薑維笑道:“就是跟著臣繞著校場跑上幾圈,把身子活動開了,一會兒才練武才不容易受傷。”
劉禪欣然點頭道:“只是跑步啊,此事容易,將軍請帶路吧。”
薑維心道,當年身強力壯的羽林郎都被跑步一項整得夠嗆,絕非想象中那麽容易。
不過他也不點破,輕喚一聲,率先轉身向校場方向慢跑而去。劉禪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