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霸深吸一口空氣,還來不及感歎重獲自由,徹裡吉已經牽過兩匹馬兒,將其中一匹高大些的馬兒韁繩遞到他手中。
“將軍可還騎得動馬嗎?”
他肋骨骨折,每動一下都覺疼痛難忍。但比起對自由的渴望而言,這些痛楚根本算不得什麽,當下二話不說,翻身上馬。
徹裡吉也立即上馬,低聲道:“城中地形我最是一清二楚,城北有一處小洞,原是排水用的溝渠,如今天氣乾燥,正可用來出城。將軍且隨我來。”
下辯城的大街燈光俱熄,寂靜無人,隔著街道隱約傳來幾聲巡邏騎兵的馬蹄聲。
徹裡吉與夏侯霸一前一後,淨挑城中小路疾走,一路完美避開所有巡邏兵馬,盞茶功夫後就到一面低矮的城牆下。
但見百步之外,有一條小溝渠早已乾涸,河床穿過城牆一角,直通城外。觀此洞穴大小,正好勉強可容一人一馬通過。
兩人正要牽馬前行,城中方向忽響起一陣呼喊:
“天將軍有命,重犯越獄,火死封鎖四門!”
“天將軍有命,重犯越獄,火死封鎖四門!”
一時間,闔城上下火光大起,馬蹄踏街之聲大作。
徹裡吉面上絲毫不見慌亂,笑道:“將軍莫慌,這地方十分隱蔽,他們都不知道的。”
一直到此時,夏侯霸一路狂跳的心臟終於有些恢復過來,望著眼前這個鞍前馬後殷勤伺候的羌人大漢,一股欣賞混雜著感激的心情油然而生。
“徹裡吉兄弟,實不相瞞,霸乃是曹大都督麾下虎騎司馬是也。今日承蒙兄弟之助,霸得以脫離險境,等出了城,你就跟著我混吧。”
徹裡吉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樣,不住躬身致謝。
就在此時,驀然聞得一聲冷哼。
“走不走得了,也得問問薑某手中長槍是否允許!”
兩人大吃一驚,尋聲望去,但見不遠處一處屋子角落轉出一員綠袍銀甲、丈五長槍的少年將領,正發足飛速而來。觀其身量打扮,赫然就是另兩人吃盡苦頭的薑維薑伯約。
夏侯霸身負重傷,又手無寸鐵,乍見薑維之面,一股涼意衝天而起,驚道,怎麽又是此人?
千鈞一發,徹裡吉猛然一推他的身子,暴喝道:“小人先纏住他,將軍速走!”說罷,迎著來人方向,合身撲上。
夏侯霸這時才回過神來,慌亂之下,急忙打馬狂奔至渠洞,催馬通過的同時,不自覺回身觀望。
但見薑維與徹裡吉早已飛沙走石,戰作一團,這一番騰挪,交手已有十余合,但觀對戰局勢,薑維顯然佔據上風,徹裡吉全憑一腔血勇,勉力支撐。
夏侯霸怎舌道:“不想這個羌人看著粗鄙,竟能赤手空拳與薑維戰上十余合,只怕他的武藝還在我之上,此番真是可惜了……”
正惋惜間,四周腳步聲和喧囂聲大作,似乎有無數兵馬正奔湧過來。
夏侯霸心系將馬超自立的消息送到魏軍營中,當下再顧不得其他,慌忙鑽出洞外。
“啊——”
還沒來得及奔出三五步,渠洞的內側驀然傳來徹裡吉驚天動地、恍如殺豬般的喊叫聲。
“可惜了如此一條好漢!”
夏侯霸再不遲疑,飛速翻身上馬,作死抽打馬匹,死命向北狂奔。
而在城牆內側,數百軍士緊緊拱衛著馬超、薑維、龐宏諸將,人人皆面帶笑意。
時徹裡吉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龐宏踱步上前,一腳踢在他身上,輕笑道:“人都走了,還裝死做甚?”
徹裡吉聞言,一骨碌翻身坐起,似有些討好道:“小人的演技,將軍可還滿意?”
見他如此憊懶模樣,諸人左右四顧,齊聲大笑起來。
夏侯霸借著月光趁夜趕路,絲毫不敢停歇。
官道兩側的花草樹木如同浮光掠影飛速向後,一路上也不知道跌倒了幾次,終於在天蒙蒙亮的時候趕到天水、武都兩郡交界。
視線盡頭,依稀可見一座巨大的軍營拔地而起。
他知道一定是曹真帶著西征涼州的軍馬趕來救他了!
此刻他座下的馬兒口吐白沫,頓地不起。他卻終於放下心事,拉開步子直奔軍營,沿途扯開嗓子不住呼喚:
“夏侯霸歸來矣!”
“夏侯霸歸來矣!”
天尚未大亮,但魏軍營寨中的大都督主帳早已燈火通明一片。
一臉慶幸的雍涼大都督曹真端坐主座,仔細聆聽死裡逃生的夏侯霸聲淚俱下、慷慨激昂地講述著被俘期間的所見所聞,不時好言寬慰一番。
等他聽到馬超有自立之心時,猛地一拍案幾,喝道:
“難怪一路上只見馬超的西涼兵和羌兵,不見半個漢人。看來本督所料不差,馬超這廝果非久為臣下之人!一朝主人不順其心意,就要暴起發難,傷人傷己。”
夏侯霸舉起袖子抹去淚痕, 咬牙進勸道:“末將以為,都督不如坐山以觀虎鬥,等到劉備、馬超兩方拚了個兩敗俱傷,我軍正好一舉殲之!”
曹真緩緩頷首,顯然意動。
但他並未直接表態,而是目光凜然,轉向下首,問道:“兩位怎麽看?”
他的左右首分別坐著雍州刺史張既,和鎮西將軍府長史郭淮。
張既,字德容,今年四十余歲,馮翊高陵人,初舉茂才,除新豐令,治績為三輔第一,乃是天下聞名的能吏名臣,也是關中文臣的領袖之一。
郭淮,字伯濟,今年三十余歲,太原陽曲人,去歲漢中之戰夏侯淵戰死時,他收集殘兵,與杜襲共推張郃為主將,魏軍得以穩定局勢,不至於全軍覆沒,故而他在西軍中素有聲望。在曹真出鎮雍涼之前,他的權位僅在張郃之下,是西軍中的二號人物。
兩人久鎮關中,是雍涼二州中德高望重的名臣,曹真到任後也十分倚重,但有不決,便要問計於他二人。
此時既聞大都督相詢,張既與郭淮兩人微微對視一眼,精光一閃而沒。
張既官位輩分稍高,稍一欠身,即拱手道:“夏侯將軍所言在理,既附議。”
郭淮亦起身抱拳道:“既是小將軍親眼所見,淮亦無異議。”
他當年為夏侯淵的手下,此時用“小將軍”稱呼舊主之子,也是出於尊敬的意思。
曹真聞罷,再無猶豫,旋即招來行軍司馬,吩咐退兵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