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朐的方陣位於雅頓部的右前方。
這一次出兵他總計帶了一千族眾,其中騎兵三百,步卒七百余,勢要在雅頓面前好好表現一番。
此時得了命令,旋即點起三百精銳騎手上前迎擊。
奔至越吉陣前,潘朐放眼打量,但見越吉統領的騎兵人數雖然不多,但人人身著皮甲,甚至每個人手上都持雪亮的鐵質長刀,精光耀目;為首那員粗豪的大漢更是手持一柄巨大的斬馬刀,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起騰騰殺氣。
眼前的景象讓潘朐悚然一驚,須知一柄上好的鐵質武器在羌地可謂十分難求,便是他麾下所謂的“精銳騎手”,也隻裝備了不到半數的粗製鐵刀,而且還是花了好大力氣、付出好大代價才得到的。
“越吉這廝什麽時候這般富庶了?”
就在他詫異之際,越吉策馬上前,爆喝道:“何人敢來送死!”
其實參狼羌的分支雖然較多,但畢竟隻生活在小小的武都一地,這些大族羌豪大多都是認識的,越吉此番故意裝作不認識,也是存了侮辱對手的心思。
潘朐果真被激得大怒,他騎在戰馬之上,用馬刀一指前方:“殺!”
“嗚——”
兩軍陣中的號角手幾乎同時揚脖吹響號角,伴隨著低沉的號角聲響徹天地,兩支風格粗豪的騎隊同時加速前衝,而後如風馳電掣般,重重撞在一起。
勇猛的騎士相互滲透穿插,各自尋找敵手廝殺。
一時,戰士的喊殺聲,戰馬的嘶叫聲,兵器交接“乒鈴嗆啷”響聲不絕於耳,槍飛刀折,戰況驟烈。
受益於前期布置的籬笆、拒馬、戰壕等工事,這一次戰鬥發生於眾工事之間的狹長地帶,潘朐部雖然人多勢眾,但實際能夠突入戰鬥的不過半數;而越吉部雖然人少,但勝在裝備精良,白刃戰的優勢十分明顯。
站在城頭清晰可見,在兩陣犬牙交錯的鋒線之上,潘朐部戰士的鈍刀往往要劈砍數下,方能對身著皮甲的越吉部騎士造成有效殺傷;但越吉部將士憑借手中利刃,往往一擊就能讓給對方帶去致命的傷害,殺傷的效率遠高於對手。
遑論越吉一馬當先,將手中巨大的斬馬刀揮舞得密不透風,手起刀落,必有一人慘死刀下。
憑借地形之利,又兼裝備優勢明顯,主將身先士卒,雖然是一百對上三百,場上呈現得卻是越吉的一百騎壓著潘朐三倍之敵痛毆,只是潘朐部畢竟人多,一時不得驟潰。
這番景象看得陣後的雅頓面色鐵青。
旁邊的徹裡吉咬牙道:“大王,他們就一百人,讓潘朐部全軍壓上不就成了嗎!”
木巴搶道:“徹裡吉兄弟莫要著急,你看戰場兩側都是工事,只有中間一道縫隙,我方再多兵馬也施展不開。我等應該趁這個機會,派人上前探視地方的工事,等毀去這些工事,別說越吉部一百多人,整個略陽城也可一舉攻下!”
城頭一角,參與會盟的諸部羌豪早已聚在一起觀戰,奴葛赫然也在其中。
他那日受了薑維指點,準備在會盟結束後回家大力開展挖掘藥材的行業,不想這盟還沒結成,參狼羌第一大部落雅頓就已經欺上門來了。
會盟舉得是“反抗白馬氐人”的旗幟,又不是要對抗他雅頓,故而奴葛頗認為雅頓此番發兵而來實在是因為氣量太小,是典型的見不得人好,胸中對他頗有怨氣。
而且據他所知,同行諸羌豪中,與他持同樣看法的不在少數。
此番陡見越吉大發神威,奴葛心中竟是說不出的暢快。
城頭上不時傳來守城將士高昂的歡呼聲,連帶著他他早間惴惴不安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同時亦漸漸生出同仇敵愾之心。
此時,薑維、魏榮、趙統三人立於城頭正中,距離羌豪觀戰之處不過十數步路,從他們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戰場上的場景。
中場激戰正酣,雅頓陣中忽得湧出十余騎,四散奔往陣前的工事。
魏榮奇道:“這幾人要做什麽?”
薑維道:“我們漢人有句話叫做登高望遠,攻城時倘若面對敵人複雜工事,只需立起一座丈余的高台,使人攀爬其上,守城方在城外的布置便可盡收眼底;但羌人缺乏築台的技術,只能采用笨辦法抵近偵查。”
“那當如何是好?”
薑維伸手一比劃,笑道:“城頭距離最遠處的戰壕約莫百二十步,尋常士卒是射不中了,那麽就讓我們來比一比,看看誰射得準,誰射得多!”
魏榮轟然允諾,當先自背後取出趁手的弓箭,細細搭弓瞄準。
時漢軍弓弩甲於天下,但在戰陣之中,真正有效的射程不過六七十步,再遠的話不僅余勢不足,準頭也容易飄忽不定。
但魏榮站在城頭,借助地勢,其射程可以遠超在平地之上時所射,更何況他自小打熬力氣,要射一百二十步說難也難,說不難卻也不難,所慮者大抵還是準頭多些。
他於射箭一道頗為自負,薑維到來之前,河洛社中以他的箭術最為精良,眼下既為了殺敵,亦為了自身的榮耀,他絲毫不敢大意,細細瞄準半晌後,倏忽松弦送箭。
卻說城下工事四周的羌騎本在專心探視,只聽“噗呲”一聲悶響,左手一騎慘叫一聲,跌下馬來,視其身上,正直直插著一枚箭矢。
他身邊的羌騎見狀皆大吃一驚,萬萬沒料到守城方隔了那麽遠還會派人射擊,而且勁道準頭皆屬上乘。
有了前車之鑒,羌騎再不敢大意,在繼續打探工事的同時,打起十二分精神注視城上動靜。
魏榮打鐵趁熱,再發一箭。
他第一箭能夠得手是因為佔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但此番羌人心存防備,聞見破空之聲傳來,旋即策馬避過——
實在是隔得太遠了一些,百二十部距離箭矢須飛上三息功夫,這些功夫足夠馬上的騎手做出應變。
魏榮見狀大怒,咬牙又射出數箭,卻皆被有了防備的羌騎一一避過。
羌人摸準他的套路,都能從容避過,且每避過一箭,便要高舉武器“呼啦啦”地歡呼一陣,似作慶賀,又像挑釁。
趙統見了心中不喜,暗中選了個最靠前的羌人,默默搭弓射去。
只可惜他氣力不如魏榮,射出的箭羽更是不堪,才射到敵騎面前便歪歪斜斜、幾乎力盡。
被瞄準的那名羌騎也是大膽,不僅不閃不避,甚至舉刀相迎格擋。
當他將來箭撥落後,竟然一把扯掉身上衣裳,狂呼喊叫起來,囂張之余,更是縱馬快速逼近二十余步。
趙統心頭火起,一連又發三矢。
“百二十步射不準,一百步內難道還射不死你這羌廝?”
哪知那羌騎寸步不讓,大聲吆喝著揮刀一一將之劈落,豪傑之氣暴露無遺。
他身邊的同伴見了,紛紛舉刀大叫著湊近,羌陣氣勢由是大盛,連帶著戰陣中央被壓著痛毆的潘朐部之頹勢亦為之一緩,漸漸有穩住陣腳的勢頭。
真要說起來,羌人好力逞強,戰鬥中個人英雄色彩極其濃重。雙方交戰往往一擁而上,但凡一方中有一員猛將悍不畏死、衝殺在前,便能不斷激勵其同伴的奮進之心,進而一舉扭轉戰局。
雅頓深諳此理,見狀大喜道:“來人, 速去問清楚那位勇士的大名,本王重重有賞!”
“勇士!”
“勇士!”
“勇士!”
傳令的羌騎尚未走遠,工事前的羌騎還在歡呼不止,而就在此時,忽見城頭上寒光一閃即沒,似乎又有一箭襲來。
一息之後,那名勇士的雙目驀然一瞪,口中噴出大口鮮血,身子似乎被人從後拉扯一般,直挺挺地從馬背上摔下,發出“砰”的一聲震響,激地地面上煙塵四起。
邊上的羌騎頓時愕然,不知發生何事,場上的歡呼戛然而止。
這時,又聞三聲不間斷的銳嘯,城頭又有三矢快逾閃電,破空而來。這三箭實在太快,快到肉眼幾乎難以追逐。
緊接著,圍繞著勇士屍體的三名羌騎身上先後中箭,逐一悶聲倒地。
“城…城上有神射手啊!”
“快逃啊!”
羌人的勇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剩余幾名羌騎被這種毫無反抗之力的屠殺嚇到,驚駭之下急忙撥馬回轉,不敢再做片刻停留。
此時,位於戰場正中的潘朐本就被越吉那不要命的打發殺得膽寒,余光見到左右皆有遊騎撤回,雖然人數不多,但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慌亂之情卻是明白無誤。
這股慌亂之情迅速被傳染到戰場中,潘朐部再難支撐,留下數十具屍體,驚叫著火速向後敗退。
越吉渾身浴血,正殺得興起,哪裡容他們說走就走?獰笑著催戰向前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