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酒,直喝到酒肆打烊,眾人盡興後方才散去。
次日,薑維循著雞鳴陣陣,早起舞槍如常。梳洗完畢,用過早膳,拜別母親後,徑直騎馬往公署行去。
在值房端坐半日,有小吏來報:“薑中郎,太守有請。”
薑維遂大步行至後堂。太守乃一郡最高長官,後堂自有一進獨處的公房。薑維入時,太守馬遵正在伏案批注公文。他的案幾上堆滿公文書簡,邊上還放著一個盤子,用紅布蓋住,不知裝得是何物什。
薑維抱拳沉聲道:“屬下薑維,拜見太守。”
馬遵停筆抬頭,露出笑來,道:“是伯約來了啊,請坐下吧。來人,奉茶。”他已知薑維高升在即,此時倒是比往日客氣許多。
薑維入座後問道:“蒙太守召見,不知有何吩咐?”
馬遵也不客套,直接道:“此次能夠順利平亂,伯約居功至偉。你的功勞,州府長官皆是看在眼裡。”
薑維道:“全賴州府運籌帷幄,太守調度有方,維實不敢居功。”
馬遵見他恭敬,心中甚是滿意,頷首道:”伯約此番立功不小,對你之封賞,眼下州府尚在討論,伯約盡可寬心,有功必賞,向來是張刺史一貫之為人。”
薑維正要說話,馬遵卻擺擺手打斷,繼續道:“不過,張刺史卻言道:有功不驟賞,必傷功臣之心。故而先賜下金銀酬謝。伯約啊,刺史大人對你可是期望頗深啊。”
言罷,指了指案幾上的盤子。自有隨從將盤子端起,捧到薑維面前。掀開紅布,只見內裡整齊排著兩塊金子,十塊銀子。薑維粗粗一打量,每塊俱有一斤大小。
當前市價,一斤金子約值一萬錢,一斤銀子約值三千錢。眼前的金銀疊加在一起,怕是不下五萬錢了,確實稱的上是厚賜了。
他已猜到,就自己去往州府還是軍中之事,雍州刺史張既和西軍司馬郭淮尚在爭論,想是誰也不肯退步,故而眼下尚沒有定論。隻怕此事之關鍵,還得落在自己的態度。張既終極是文人,多了一層心思,想到先通過馬遵向自己賣個人情。
不過不管怎麽講,刺史府此番倒真是雪中送碳了。家中平日裡雖然不曾短了吃穿用度,但既定了南行之計後,不僅要準備馬車乾糧,又要購置馬匹武器,倉促間須湊不得這許多現錢。
薑維原意將老家的田地轉手,以換得南行之盤纏。而眼下有了這五萬現錢在手,倒是少了好一番周折。他想著既是自己拿功勞換來的,使將起來也是理所當然,底氣不由為之一壯。
不過官面上的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薑維連連推辭,口中隻稱:“區區微薄功勞,這般厚賜,實不敢受。”
如此推辭三次,馬遵佯怒,嗔道:“長者賜,不敢辭,伯約可是要失禮嗎?”薑維這才稱謝而受。
馬遵又隨口勉勵幾句,便端起茶杯。
薑維見狀,起身告辭而出。
回到值房,一個上午就在處理公文與閱讀邸抄中度過。
期間尹賞來過一次,告知匠作營那裡已是打好招呼,讓薑維下值後徑直過去便是。
此刻,薑維身懷巨款在身,想到的首要之事,就是為薑文、薑武兄弟各配一匹好馬。
家中有馬兩匹,其中一匹為自己平日所乘,上過戰場,馬力甚健。還有一匹為父親當年留下,敘其馬齒,已有十七,算是一匹老馬了,平日裡為薑文、薑武兄弟所驅馳。好在此馬是騸馬,性情溫順,
用來拉車卻是綽綽有余。 馬匹,乃是武人之根本,此行路途艱險,薑文、薑武如有好馬,無論趕路還是打鬥,皆不無裨益。
下午既已是無事,薑維便與同僚告假了一聲,返回家中,喚上薑文、薑武,三人一並向城西牛馬榷場行去。兩兄弟得知薑維要給他們買馬,皆是激動不已。
冀城乃天水郡治,又是漢羌交接之所,故而牛馬榷場規模甚大,從早到晚,交易不止。說是牛馬榷場,其實除了牛馬之外,騾、驢、羊、犬、家禽都是齊備,偶爾也有獵人將打來的麋鹿、獐子等野物在此販賣。
時天下戰事頻繁,漢人所養良馬大多為官府買斷征用,民間多用駑馬。不過也有善養馬的羌氐人,願把馬匹趕到榷場交易,以求高價得售。因而若是有心,也能淘換到幾匹良馬。
薑維此次也是為碰碰運氣而來。
時距離閉市尚有一個時辰,牛馬榷場熱鬧非凡,除漢人外,披發左衽的羌人、氐人亦隨處可見。馬販子或三五為攤,座而叫賣;或牽馬轉圜,引人圍觀,皆是在閉市前做最後的努力。
三人停停走走,轉了一圈,所見馬匹不是駑鈍,就是價高,並無十分滿意的標的。
須知在西北地界,人多乘馬,馱載運貨,因此馬匹是及為緊俏的貨物。關中一畝上等良田,也不過萬錢之數,隻能換得一匹中馬,若是上等戰馬,隻怕要費得十萬錢之資。
古時普通人家中買牛買馬,其緊要之程度就好比添丁進口,絕非一朝一夕之事。薑文、薑維也是知道這個道理,但終究少年心性,彼時乘興而來,此時不免有些灰心喪氣。薑維安慰了幾句,言道來日方長,兩人的心情方稍稍有些好轉。
三人邊走邊瞧,慢慢轉至榷場西北角出口處,忽見有兩個羌人漢子,牽著兩匹馬,半蹲在牆角邊。那兩匹馬兒身量甚是高大,皮毛俱是漆黑發亮,打起鼻響,聲音洪亮,端是良駒無疑。隻是如此好馬,周圍卻無一人上前詢問,甚是反常。薑維心中起疑,正要上前詢問。
就在此時,正在巡察的市令賈仁,遠遠見到薑維一行人,遂一路小跑至薑維身前,行禮道:“下官賈仁,見過薑中郎。”
薑維在天水為官日久,不少官員吏屬都是相熟,這位賈市令也是有過幾面之緣的,遂回了一禮。
“中郎此來,可是買馬嗎?如有看中的,盡可與下官說,下官定為中郎討個好價兒來。”市令在天水郡裡雖是個不入流的官職,但所謂縣官不如現管,他若肯出面說項,好過他人討價還價半日,這滿榷場的大賈小販, 皆要仰其鼻息,這點面子總還是要給的。
他知薑維此番立下大功,前途可謂不可限量,故而有示好之意。
薑維指著牆角那兩個羌人漢子,問道:“我見此二人所販之馬甚是神駿,如何無人問津?”
賈仁露出苦笑,答道:“中郎你是知馬的,尋常這般品相的良馬,最少也需得三萬錢,若轉到長安、洛陽售賣,五萬錢也是當得。”
薑維點頭道:“不錯,如此良馬,三五萬錢確實不貴。”
賈仁道:“兀那羌人漢子,卻言這等良馬每匹隻要兩萬錢。”
薑維轉頭,露出詢問神色。
賈仁不敢賣關子,忙解釋道:“此二人在此販馬已有數日,直言良馬賤賣,每匹兩萬錢,故爾前兩日門庭若市,相詢者眾多。不過,他們卻直言馬兒不單賣,要買就買一百匹。嘖嘖,一匹兩萬錢,一百匹就是兩百萬錢了,在天水地界,又有誰能這般豪富,拿得出兩百萬現錢?”
他頓了頓,又道:“也有人問他三匹五匹賣與不賣,價錢好說。那羌人卻道:說好兩萬就是兩萬,說好一百匹就是一百匹,多一文錢我也不要,少要一匹馬我也不賣。薑中郎,你且說,似他這般倔強,如何賣得脫手?你看,這不才第三日,再也無人理會得了。”
“倒是有些意思。”薑維拱了拱手,道:“待某去會會他們,賈市令請自便吧。”遂帶著薑文、薑武二人大步想那兩名羌人行去。
賈仁一愣,本欲轉回,又怕羌人野蠻無禮,衝撞了上官,自己怕沒好果子吃,隻得遠遠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