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薑維在陣陣雞鳴中醒來。
到底是十八歲的身軀,隻消三四個時辰的休憩,精力便已恢復如初。天已大亮,時辰卻是尚早,正是平常練武之時。薑維依著習慣赤裸上身,走到院子裡。
薑氏先祖睢公昔日追隨漢光武帝劉秀轉戰天下,戰功彪炳,名位僅次於雲台二十八將。解甲歸田後定居天水冀城,留下兵書、槍法各一冊。
薑維自六歲時便由父親指導,學習家傳的槍法,風雨不輟,至今已有十二載。
薑宅的院子方圓有四五丈大小,一半地方用大青石磚鋪就,一半地方用黃土填充,自幼便是他習武的地方。半數青磚上有大小不一的裂紋,均為他這些年練武時用勁踩踏所致。院子左首有一排武器架,上立長槍、木棍各三柄,右首立有一個木人。
他此時迎著朝陽伸了個懶腰,用力之下,胸腹手臂上的肌肉賁起,線條縱橫分明,在陽光下更顯熠熠生輝。隻一呼一吸間,一股沛然的精力頓時湧入。他猿臂輕展,一柄棗紅杆的八面長槍已然被握在手中。
薑維收斂心神,依著往日的樣子,深深下蹲馬步,前手持住槍身中段,後手握把根靠腰,自然而然做到了頭頂平,肩平,足平,槍平。此四平為薑家槍技法之要領。蓋因此時尚未有馬鐙一物,馬戰時下盤勢必要穩,穩則進可攻,退可守。倘若交手時夾不住馬腹,身子必然不是前傾就是後仰,須臾間有性命之虞。故而薑氏家傳武藝極重下盤根基。
正所謂四平則八穩。這四平之法,正是薑家先祖在經年累月的戰鬥中總結出來的一套法訣,乃薑氏家傳槍法中的絕技。
其實無論馬戰還是步站,隻肖身子做到四平八穩,手中槍法運出攔、拿、圈、轉四訣,便可見招拆招,先行立於不敗之地了。薑維練習此法十余年,馬上馬下持槍平穩,早已如吃飯喝水一般平常。
扎馬步,平舉長槍約莫三刻鍾,他腦門上已有汗珠細細滲出。不多久,就覺全身溫熱,氣血充盈,想來已是熱身完畢。
薑維緩緩起身,右腳弓步向前,前手如管一般握住槍杆,後手如鎖一樣牢握槍把,而後將家傳槍法一一使將出來。
或扎、或崩、或劈、或托、或抽、或拉、或雲、或拔,或攔、或拿、或圈、或轉,只見這杆三十斤重的大槍,在他手中越舞越快,裂空之聲大作。遠遠望去,當真是槍頭如銀龍,棍身如滿月,攻時宛如風雷激蕩,勢不可擋,禦時又猶如鐵鎖橫江,密不透風。
忽得,他往左踏出一步,變右為左,前後手交換,反向又舞了一遍。這一次,明明每一揮均是快逾閃電,卻是毫無聲息,過得片刻,方有裂帛之聲隱隱傳來,卻是用上了暗勁。
薑維自小熟讀家傳兵法典籍。孫子兵法有雲:“以正合,以奇勝”,這一句最得其心。他自小喜歡異想天開,有一日練武時,他福至心靈,竟將兵法中的至理融入槍法中。
若明勁不足以製敵,則以暗勁輔之,或明或暗,忽快忽慢,打亂對手方寸,取勝之機就在正奇轉換之間。
由是在少年時,就憑借手中一杆長槍打遍天水,又兼好學上進,一時名聞全城。前太守薑敘遂稱其為“幼麟”,隨著年紀漸長,屢立功勳,這“幼麟”之名也越發響亮起來。
薑維約舞越是興起,這一縷來自後世的靈魂,終在一揮一刺間,與這具年輕的身軀徹底融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難分彼此。
耍了近半個時辰,他已是滿身大汗。忽然,他右腳快速踏出一步,這一步,似要把地面踹裂一般,直發出悶悶的響聲。隻一瞬,便側身向右閃出一丈有余,朝著木人的鼻尖、心尖、腳尖方向各刺出一槍。
“少主好槍法!”
“少主好本事!”
身後傳來一陣驚呼。薑維收力後回身一看,原是薑文、薑武兩個家生子。他剛才舞槍已然進入忘我的境界,渾然不知道薑文、薑武兩兄弟已經在旁觀望了好一陣子。
兩兄弟俱是一十六歲大小,薑文早出生幾個時辰,是為兄長,為人謹慎,做事周到;薑武則是弟弟,心思單純,從小視薑維為英雄偶像。兄弟兩人從小跟隨薑維習武,三人一同長大,可謂情同手足。只在這幾年間年歲漸長,方有主仆之分。
兩兄弟一齊到前躬身問候。
薑維將長槍扔向兩兄弟,笑道:“今日我要去上值,你們若有閑暇,好生練槍,過幾日有大用。”
兩兄弟接過長槍,口中稱是,開始捉對練習起來。
薑維指導了一番,見兩人耍的有模有樣,暗自點頭。遂轉身行至木人處查驗。
只見三個創口保持在一條直線上,每一處傷口均是入木三分,可見出槍時子午不偏,目標準確,已經初窺三尖相照之境界。此乃薑氏家傳槍法中的殺人絕技,並無一絲多余的動作,一個呼吸間便可連取數人性命。
方才薑維連刺三槍,每一槍的力道都控制得甚是穩健,他這一份把握寸勁的火候,已是超出乃父多矣。
薑文、薑武兩兄弟隨他練武多年,如今僅能做到槍扎一線,平直而快準,即便如此,在天水地界也已是難得的好手了。
一想到穿越後武功倒不曾荒廢,薑維甚是滿意,對接下來的南下之行不由多了幾分信心。
他出了一身汗水,便自個走到井邊汲了一桶水。水桶裡的水在陽光下倒映出自己的臉來。只見桶中之人面如冠玉,劍眉星目,氣度甚是不凡。薑維不想自己這一世除了身高八尺,虎背狼腰外,還長有一副俊朗的好相貌,老天確是待他不薄。
他將水當頭淋下,隻覺暢快之極。
待洗漱完畢,穿好衣服,薑文、薑武的母親楊氏便請他去用早膳。早膳是早上剛做好的麥餅,新鮮熱乎,麥香四溢。時天下人一日隻食兩餐,薑維因為練武的緣故,一日得享用三餐,這還是他父親當年留下的規矩。
實則自他懂事後,每日都會叫楊氏做八個麥餅,他自己吃四個,剩下四個則悄悄揣入懷中,私下分與薑文、薑武兩兄弟。時間一久,楊氏知道了此事,心底對這個小主人更添感激之情。
用完早膳,薑維便行至母親房前,躬身問候。他事母至孝,每日昏定晨省,一日也不曾間歇。薑母睡過一夜後,精神已是好了許多。薑維放下心來,又講了好些趣事,直把母親哄的眉開眼笑,方才轉身離開。
薑文早就備好乘馬在門外等候。薑維上前道:“適才練武時,我見家中長槍棍棒俱有損傷,阿文,你今日便找鐵木工匠仔細修理一番罷。”說完掏出一吊銅錢,塞與薑文。
薑文隨即應承下來,道:“城南工匠聚集, 小人一會兒便去探訪。”
薑維點點頭,不複多言,轉身上馬,雙腳一踹馬肚子,向城北郡公署行去。
時天已大亮,街上有了些生氣。薑維交遊廣闊,無甚架子,因而人緣甚佳,一路上不住有人向他招呼行禮。
“伯約,別來無恙否?”有街坊長輩在關心於他。
“薑兄,何時再與我等辯經啊?”也有城中士子邀他參加集會。
“薑中郎,公侯萬代!”也有相熟的販夫走卒向他問候。
薑維一視同仁,口中答謝,一一抱拳回禮。
偶爾也有好事的姑婆嬸子,調笑說誰誰家的閨女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問他是否有意相見雲雲。薑維每次都會漲紅臉皮,在一片哄笑聲中落荒而逃。
晨風和煦,天高雲淡。
殘存的記憶中,這樣的日子,平常卻又溫存,日複一日,已是有十來年了。
及至到了公署大門,一旁早有役夫幫忙安置馬匹。院中有一老一少兩位雜役正在灑掃,見薑維行來,紛紛避讓行禮。
年少的雜役目光不離薑維,目送他大步走進值房後,方拄著掃帚,怎舌道:“薑中郎每日都是第一個到值,一日也不曾間斷,這份勤勉當真令人佩服,換了我可是萬萬做不到的。”
年長的掃者也停了下來,調笑道:“所以薑中郎備受郡中長官器重,前途不可限量,而你隻能在此灑掃度日。”
年少的雜役聞言,吐了吐舌頭,複又低頭專心掃地,心裡卻不住嘀咕道:你老李頭不也是一輩子在此灑掃?還有臉面說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