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夏竦所料,李不棄陳述完畢後,不等陳執中開口,皇帝就先問:“諸卿,不棄說的這些事觸目驚心,不知你們可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這傾向性就很明顯了。夏竦拿眼前後一掃,見文彥博也縮著脖子低著頭,看來也要裝鵪鶉。
剛回京的龐籍此時卻站出來說:“此乃臣等失職,請陛下降罰。只是臣不相信,設立警察司就能完全杜絕這些事情。若是有未盡之事便多設一有司,那麽朝廷錢糧只怕支撐不起。”
這就是語言陷阱了。李不棄立刻回嗆回去:“龐副樞這話有失公允。本朝設樞密院也常有禁軍、廂軍鼓噪之事發生,甚至與西夏連戰皆北,難道就要取消樞密院嗎?臣請設警察,是因為此事事關國家安全,天下安危。且警察所涉之事極易變生肘腋,根本不可能慢慢處理。再者,涉及隱私之事,幾個有司慢慢勾兌出結果,只怕消息早就宣揚得盡人皆知了。”
龐籍也不說話了。趙禎立刻又問道:“諸卿,你們看如何?”
陳執中看看文彥博、丁度、高若訥都沒有說話的意思也不敢和皇帝硬懟,隻好退而求其次:“讓吏人、武夫來監視士大夫有損斯文,士大夫無罪不可監視。”
皇帝看向李不棄,李不棄立刻問:“請問相公,張得一這樣的也不該監視嗎?”
又是張得一!陳執中的眼睛都快冒火了,但對此他又真的無可奈何。
這時候李不棄又加了一把火:“相公當知君子坦蕩蕩,無事不可對人言。既然如此,不知相公擔心什麽?”
陳執中說:“小人無行,只怕其借勢欺壓士大夫。”
李不棄笑道:“相公難道沒有仔細看下官的奏章嗎?下官一再強調警察司當如皇城司一般直屬陛下指揮。難道相公還不相信陛下嗎?”
其實陳執中他們最痛恨的就是這一條。這麽大權利的一個衙門直接歸皇帝管,那就是極大的擴張了皇權,削弱了士大夫的權利,就這一條就讓他們又給李不棄扣上一頂“奸臣”的帽子。
但是心裡恨歸恨,正好出了張得一投降彌勒教這事兒,誰也不敢再往皇帝傷口上撒鹽了。陳執中最後也閉了嘴。
看到幾位宰執在自己的威壓下選擇了閉嘴,趙禎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兒,把聲音盡量放平和:“既然如此,諸卿看這警察司是當設不當設?”
到這個份兒上,誰還敢明說不該設警察司啊?陳執中見別人都不說話,他是宰相卻躲不過去,隻得硬著頭皮說:“此事牽扯甚多,還請下旨令朝臣詳議。”
有陳執中在前面頂著,夏竦等人便也隨口說:“臣以為這是穩妥之策。”
趙禎的眼中明顯帶出些怒火,冷冷地說:“好,那就讓大夥兒都議一議吧。”
李不棄這時候又稟奏道:“若是設立警察司,臣請陛下考慮任命河北路轉運使包拯,包希仁為提舉。”
趙禎想了想後說:“嗯,不棄真是用心了。朕也覺得包卿賢良方正,定能勝任此職。”
聽李不棄推薦包希仁,陳執中暗罵李不棄算盤打得精。
包希仁是文官,又是有名的鐵面無私之人。李不棄推薦他提舉警察司可以說是眾望所歸,立時就能讓一些吃瓜群眾中立。在這件事上罵李不棄有私心都不好罵了。
當然他不清楚李不棄其實還有另一層打算在裡頭。包拯的賢良方正是沒說的,但是相對來說才能就差了一些,這樣的人可以欺之以方,在包拯的掩護先把警察司的實權抓到手。而且包拯嫉惡如仇的性格和受的教育,讓他在主持警察司之後有很大可能專注懲治奸佞,那麽在其他方面就會關注少一些,這樣才不會讓李不棄搞得那些秘密的事情漏馬腳。
散朝之後,丁度叫住李不棄,等到身邊沒人了才說:“不棄啊。老夫知道你是為了國家著想,可是你這是給了官家一把刀,你難道不怕有一日砍在自己頭上?”
其實李不棄當然有這個顧慮,但是與其看著大宋的江山給一幫蛀蟲敗壞了,還不如讓皇帝收拾收拾。畢竟皇帝肯定認為江山是自己家的,會上點兒心不是?再者也是為了表現自己事事為皇帝著想,拉進一下感情。兩相為害取其輕啊。
於是李不棄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參政也說了我是給了官家一把刀。刀不過是工具,能自己傷人嗎?刀砍向誰,還不是看拿刀的人是誰嗎?陛下可是參政的學生,難道參政對自己的學生沒有信心?”
丁度對自己的學生還是有點兒信心的,臉上不由露出了自豪的神色,但接著他就憂慮地說:“當今官家自然是沒有問題。可是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你開了這頭,將來的官家難道都能象現在的官家這麽仁慈嗎?”
李不棄很不負責任地呵呵一笑:“這事自然有人操心。現在不就有人在幫官家確定太子人選嗎?我大宋朝堂眾正盈朝,教育出的下一任官家必然也是仁慈的。這個我是一點兒都不擔心啊!”
丁度給氣得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用手指點著李不棄的鼻子:“你呀,你啊!”
讓諸臣討論是否該設立警察司的詔紙發下來了,立刻就有一幫不明真相的大小官員慷慨激昂的反對。這是肯定的,誰也不想讓自己的那點兒破事被皇帝知道不是。這下反而要求三皇子出宮的事被暫時放到了一邊。
在反對設立警察司最積極的人中李不棄看到了司馬光的名字,據說他的奏書寫得最有文采。當然有文采也可以解釋為能用空話連篇迷惑人的心智。
李不棄對司馬光印象深,不光是因為他在歷史上的名氣,還因為現在司馬光也算是政壇上升起的新星。一些人為了抵消李不棄在貝州之戰中的功勞現在正在宣傳司馬光。 說是司馬光在李不棄沒到貝州的時候,司馬光就寫了《上龐樞密論貝州事宜書》,建議“以計破”賊,具體就是威脅利誘並用,進行分化瓦解,隻誅“首惡”,余皆不問。所以說李不棄在貝州很多計策都是盜用的司馬光的原創。
我勒個去,是可忍孰不可忍,司馬光,咱們走著瞧。
朝堂上下爭了不到十天,皇帝突然把陳執中給罷相了。朝堂上都是聰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帝的決心,立刻大部分反對的聲音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士大夫在這事兒上失了風頭,自然要從別的方面找回來,一時之間“應該把三皇子請出宮”的論調又甚囂塵上,而且變本加厲,甚至陳執中在出京前給趙禎的奏章中都明確提出這個要求。
連廣智為此還專門見了李不棄一次,跟他說文官們現在瘋了一樣串聯,特別是中下級官員相約聯名上奏折,有的更激烈,要到宣德門外跪求皇帝答允。
“他們瘋了嗎?就不怕官家徹底惡了他們?他們到底為了什麽?”連廣智有些不解。
李不棄想了想說:“他們怕啊!官家現在有心設立警察司,他們不摸底,大概怕將來警察司成立了,他們再這樣鬧會被查出來,所以他們怕最後三皇子依然當了皇帝會秋後算帳。”
連廣智點頭:“想來是這個道理。我們怎麽辦?”
李不棄呵呵一笑:“現在重要的是把警察司弄好。其他的事由著他們去鬧,他們不鬧事,官家怎麽有決心設警察司?我們怎麽有機會撬動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