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正要到清源書院切磋學問?什麽時候?”
“就在明日早上!”
“那可不能錯過。不知這次他又有什麽新奇言論。明日要早去佔個位子。”
“還什麽明天?我聽說好多人都要去呢,有些人已經住在清源書院。等明天再出城,只怕連場子都擠不進去。哥哥若是要去聽,天黑前出城住著,明日早早去清源書院排隊才是正理。時候不早了,我這便要出城尋一個住處。告辭了。”
“哎,等等。既如此,我與你一同出城吧。正好作個伴。”
清源書院把大幅的海報張貼在京城各處,李不棄要到書院講課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開了。當李不棄早上與邵雍相伴來到書院新建成的橄欖球場的時候,場地裡已經黑壓壓坐滿了人,除了看台上,球場裡都被席地而坐的人佔滿了。
邵雍微笑道:“大家都想一睹中正的風采呢。好多人天不亮就在書院門前排隊了,隻為求一個位置。國子監也來了不少人呢。”
李不棄聽了呵呵一笑。邵雍就說:“想必今日又可一睹中正舌辯群儒的風采了。”
橄欖球場主席台的牆修得非常有特色,無論是橫向還是縱向都是弧形的,而且牆內還嵌了十多口大缸,起共振作用。因此,在主席台上講話,不必扯著嗓子喊,就能讓全場的人都聽到。
邵雍先登台講話,號召所有人為河北為國捐軀的學友和蒙難的百姓默哀,然後宣布清源書院將建祠紀念沒於王事和在學問技術上作出特別成績的學友,然後他才請李不棄登台。
李不棄清了清嗓子氣沉丹田說道:“前些日子在回京的路上有些想法,這幾日整理了一下,與大家一起探討。今日我演講的題目是‘君子欲治國者,必重利務實有術’!”
場內的所有人都是一愣。果然如李不棄所料,主席台下一個衣著華麗的年輕人站在來大聲問:“孟子曰,‘以義治國,何必言利’!當世君子曰:君子不言利!李大官人這是要標新立異嗎?”
李不棄笑道:“你的疑問,我會在後面進行回答。我講完後,還會有專門的提問時間,還有什麽疑問,那時再提可以嗎?”
李不棄看到那個書生在周圍人們的白眼中悻悻坐下,卻目光一閃。因為他看到那書生側後作了一個中年人,好像是司馬光啊!看來今天要有硬仗可打。
他又清清嗓子繼續說:“為什麽說治國要重利?因為人以利存!國以利存!什麽是利?農夫耕作出產的糧食是利,工人製造的布匹、房屋、工具、樂器、書籍是利,戰士征戰得到的戰利品也是利,悅人心情的錦繡文章也是利,總之滿足人自身生存發展的產品皆是利。設想若是沒有糧食、布匹這些利,人如何生存,如何能供養官員治理百姓,如何能供養軍隊抵禦外侮?若是沒有書籍、文章,文化如何傳承?若是無利,則人將不存,國將不國。”
“利乃是天下存在的根本,聖人從不諱言利。夫子說‘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寡和不均的自然是指利了。《大學》言‘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財不過是利的一種形式而已……”
“在我看來,剛才那位兄台把‘君子不言利’這句話理解岔了。並非君子口不言利,而是不可唯利是圖,不為自己爭非分之利。”
“天下之人有不以天下之利而生的嗎?在我看來沒有。人活著,總要吃穿,便是一簞食一瓢飲,那也是食利。既然人時時不能離開食利而生存,那又為何不可言利呢?若是只有口不言利的人才配稱為君子,則是對大多數人的不公平。須知身處高位的人食天下之利,自可口不言利。甚至口不必言利,而自有人為他牟利。但天下人身處高位者寡,大多數人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言利。若是口不言利的人才是君子,那麽永遠只有富人和身處高位者可稱君子,出身貧賤的人連這個資格也不會有了……”
讀書人也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多,好多人聽了李不棄這話可能是受到了觸動,紛紛鼓起掌來。
等掌聲停息,李不棄說:“下面我們研究一下天下之利如何產生。利自然是通過人的勞動產生的了。如果沒有人的勞動,便是沃野千裡放在那裡,也對人不會產生半分的利。這個問題,這幾年多有賢者論述,在這裡我就不多說了。今天卻要分析一下生利的必要條件。”
“人只要勞動就能生利嗎?如果沒有山林、土地、礦藏,人又如何勞動呢?所以要生利必須要有山林、土地、礦藏這些東西,我將其稱為勞動資料或者資源。人如何使用勞動資料?必須要通過刀斧鋤鐮這樣的工具,而人的手便是最簡單最基本的工具,只是現在我們已經發展出了更好,更多的工具,手的作用已經沒有那麽明顯………”
“既然人以利存,那麽讓天下生利多,則人心定、天下安,天下生利少,不足以養天下人,則天下必亂。因此欲安邦定國者不可不查生利之策。如何使天下生利多?我們來逐條分析。”
“首先我們來看對勞動資料的佔有。亂世之終,人口凋零,國朝肇建之時我們假設每戶平均可以擁有百畝土地山林,又假設以普通民戶之力可耕種五十畝,如此則人人皆可盡其力生產,有余力的民戶還可以開墾更多的土地耕種,於是天下生利多,而相對食利之人寡,則天下富足。然國朝承平近百年,戶口日繁,設若今日每戶平均只能擁有三十畝土地山林,普通民戶之力仍可耕種五十畝,則天下之利未增,而食利之人卻多了許多,天下必然陷入困頓。同時,每戶人家卻有可以耕種十余畝土地的勞動力被荒廢了。”
“如此,要想使天下所生之利與天下所食之利再次平衡,就必須想辦法為百姓提供足夠的土地和其他資源。 ”
“假設各種資源足夠的情況下如何增加天下之利?這裡我要提出一個名詞——‘效率’。什麽是效率?就是產出之利與投入人力物力的比率……”
李不棄侃侃而談,分析社會分工是提高生產效率的必然,技術的提高和勞動工具的改進是提高生產效率的主要手段。由此又引申出腦力勞動、體力勞動和文武之分不過是一種社會分工而已,過去被認為是奇技淫巧的技術比詩詞歌賦更加重要。有分工當然就要有交換啊,他又指出商業在當今社會的不可或缺。
“由於社會分工,人們必須結成一個集體才能完成複雜的生產勞動!這個集體的集大成者就是國家!國家不是單純消耗百姓的賦稅,它要為百姓提供安全、法律、秩序,讓百姓專心地生產和穩定的交換,要提供道路、運河讓交換更加便利,要組織百姓完成灌溉溝渠一類單個百姓無法實施的工程提高生產效率,要把取之於百姓的財富用在教育和改進技術這樣單個百姓無法完成的方面提高百姓的生產能力……這些做到了,一個國家才能長久地存下下去……”
“國家要作這麽多事,如何做好?事情千頭萬緒,要作哪些,如何作,靠在書齋中空想是想不明白的,全靠務實……”
“可惜,現在朝堂上很有些人務虛慣了,似乎並非活在如今的世上,言必稱三皇而不知今日之事。說什麽垂拱而治,豈不知三皇之世小國寡民,地多人少,而黔首皆屬酋長貴族,如今大宋卻是地方萬裡的大國,百姓皆仰賴朝廷,怎麽能與三皇之世相提並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