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朔日大朝會。
本來這種大朝會主要就是皇帝出來露一下臉,讓平日見不到皇帝的小官兒和散員們見見皇帝的面,向皇帝行個禮,並沒有什麽實質性內容。但是今天的情況卻有些不同,當文彥博走照例詢問大臣們有什麽事之後,本該大家都不吱聲然後宣布退朝的,可是突然從禦史的隊伍中走出一個人來大聲說:“臣,禦史匡約彈劾警察司提舉包拯、李不棄禦下不嚴,縱容屬下破壞國法,謀奪百姓家產,構陷百姓,引起百姓震恐,請陛下明察!”說著,他把一份劄子舉過頭頂。
本來昏昏欲睡的大臣們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又有好戲看了!李不棄和包拯剛剛在天章閣奏對,這個匡約就在大朝會上彈劾他倆,看來是有備而來,不知道會有什麽熱鬧?
太監連忙接過劄子轉交給皇帝,皇帝打開掃了一眼,臉上的表情立刻像是便秘一樣,驚疑的目光掃過匡約的臉。但是匡約完全沒有理解趙禎目光中的含義,而是以為是皇帝對自己彈劾的事情太震驚了,不由得心裡一陣欣喜——若是能彈劾李不棄成功,那也算是禦史第一人了。
見匡約目光灼灼與自己對視,趙禎又皺著眉看了劄子幾眼才讓太監讀出來。眾人聽了才得知原來三月初,突然一隊警察司官兵出現在京西南路唐州方城縣,拘押當地士紳方唐家口仆役親友百余人,不但將人帶到鄧州地界進行審問而且還不斷捕人,鬧得人心惶惶。當地百姓傳言,這是警察司的人謀奪方家家產,因此方城有產業的百姓生怕也被警察司謀算,盡皆惶惶不可終日。
方禦史為民請命,這個劄子寫得是字字血淚,聽得百官無不動容。在那份劄子後面還附了一份厚厚的名單,卻是聯名請求釋放方唐的請願書,看那簽名足有好幾千人。
看到那長長的名單,殿上百官都議論紛紛,就連皇帝的眼中也出現了些許的狐疑。
但是文彥博一聽就倒吸一口冷氣,心中也有了決斷。
警察司自從設立以來,主要工作放在收集情報上,再就是哪裡有災荒什麽的就派人去維持秩序監督救災,卻很少直接干涉地方的事物。這次警察司的行動卻堪稱窮凶極惡,很不正常啊。
在他想來李不棄定然是發現了什麽,才有恃無恐。而且警察司是可以直接捕人和審訊的,只是最終審案需要交刑部而已。從程序上說,警察司在唐州作的事並無不妥。以他和李不棄打交道的經驗來看,他決定不急著選邊站隊,等到情況明朗了再說。
劄子讀完,文彥博剛剛得到皇帝的受益要李不棄和包拯自辯,突然從禦史之中又閃出一人:“臣,禦史鮑緒,彈劾警察司提舉包拯、李不棄行不法事,謀奪荊湖北路百姓家產……”
鮑緒所奏之事居然和匡約所奏之事計劃完全一樣,只是地點改到了荊湖北路而已,這下群臣都感到此事不同尋常。如果只是一處發生這樣的事,還是偶然事件,但是兩處同時發生,且兩個地方相距不遠,就耐人尋味了。再看李不棄和包拯泰然自若的表情,就知道此事沒有那麽簡單。
在鮑緒彈劾完後,文彥博看看似乎暫時沒人準備跳出來了,便問包拯:“包提舉,李副提舉,此事你們可有話說?”
李不棄沒說話,只是垂著眼簾,就像木雕泥塑一樣。
這種時候只要放包黑子就好。不用看,他都能感覺出來老包現在戰意熾烈,看這朝堂上誰能當老包鋒芒。
果然包拯大踏步跨到殿中央:“陛下,臣了解的事情卻不是匡、鮑兩位禦史說得那樣。”
“先說那方城方唐之事。匡禦史隻說方唐乃是一個百姓,卻沒有說他另一個身份。此人在方城作了三十年胥吏,如今他的兒子、孫子皆為衙門胥吏。去年警察司在雷州檢點發配的囚犯,有一流於此處五年的囚犯在彌留之際自述其乃以往的方城知縣,聲稱自己在作知縣時發覺方唐於方城縣衙門內外勾結,脅迫長官、魚肉百姓的奸謀,欲待治方唐之罪,卻沒想到方唐在方城隻手遮天,反而將其陷害。不但如此,他還說在任時有小吏威脅他與方唐同流合汙時曾說在他之前方唐就已經殺害一位縣令,陷害了一位知縣。”
“因為此事實在駭人聽聞,其人又言有據可查,因此警察司便著人往方城暗訪,發現這方家在方城確是一手遮天,不但方城良田盡歸其親戚,而且衙門胥吏皆是其姻親。方城百姓隻知有方家,不知有知縣,更不知有朝廷!方唐及其親戚罪行不勝枚舉!因方城知縣以不能治方唐,反被其脅迫,而方唐在方城為禍三十年卻逍遙法外,必然是有依仗的,比如。警察司查知其去年光是送往唐州州衙的孝敬就不下四千貫。因此臣以為此事已經不能依靠地方衙門,只能直接調派警察司人馬直接查案。前日,最新的審問結果已經送到警察司,方唐的同黨已經承認謀害兩任知縣,一名主簿,一名縣尉之事,其他還有些事情暫未查實。”
聽一個胥吏謀害了這麽多官,而且能脅迫長官,實在駭人聽聞。殿中的官員們都看向了匡約。
他們也是官,很多也是從知縣作起來的,從他們的角度來看一個下賤的胥吏竟然敢這麽明目張膽的迫害官員那是決不允許的。
特麽的,真拿縣官不當幹部啊?這事兒只要警察司不是完全查無實據,那麽這個方唐一家的命運就注定了。
匡約見氣氛不太好,連忙說:“此事固然駭人聽聞。但是為何要將人犯押到鄧州審問,而且不許人探視?莫非是屈打成招?”
包拯看也不看匡約,說道:“方家在方城一手遮天。他有這麽大的勢力,而且連官都敢殺,又蓄養死士,匡禦史難道不怕他劫牢?不允探視,是防止交通消息。匡禦史也看到了,雖然捕了與方家有關聯的百余口,可還是有人能弄出這萬民書來。至於是否屈打成招匡禦史不必擔心,月初老夫請陛下降旨從大理寺借了六名官員一同前往審理這兩個案子。若是匡禦史還有疑惑,可以親自前往督察。”
匡約看老包不動聲色的樣子,心知再問下去肯定也不會達到目的。因為這事兒捅到皇帝面前,那就是看皇帝和宰執們的態度。 明顯的包黑子的人品有保證,皇帝和宰相們自然更信他一些,這從幾位相公到現在都不表態就能察覺出來。因此他果斷的打住了,京西南路和唐州的孝敬畢竟還是沒有前途重要啊。
文彥博見匡約打了退堂鼓,便問:“那荊湖北路的事情是怎麽回事?”
包拯便說起這個案子來,卻是警察司去年在捕獲一群殺人搶劫的蠻人之後審訊時得知有人曾收買他們殺死一個官員,然後順藤摸瓜,查出澧陽軍州胥吏在本縣一手遮天,不與其同流合汙的官員就會死於非命,有幾件卻是買凶殺人,可以查實。因此警察司這才雷霆一擊,捉拿人犯進行審問。
這兩件案子有個共同特點就是胥吏謀害長官。這幫當官的都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大多數都是從小官熬過來的啊——因此很多人心裡其實覺得殺了這兩個胥吏也好,管它有沒有罪,殺雞儆猴,讓他們恨之入骨的小吏們也知道知道,官的威嚴是不可侵犯的。於是這場彈劾就很和諧的收場了。
文彥博見時候不早,便再次說:“誰還有事?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這時候李不棄卻朗聲說:“臣有一事要奏!”
文彥博愣了一下,隻好允了。李不棄出班奏道:“適才說起這兩個案子,臣有一事不吐不快。這兩個案子中皆有官員為國家為百姓不與奸人同流合汙被害身死。此皆忠烈之人。臣以為,為陛下應表彰這樣的官員,當建忠烈祠祭奠,以激勵後人………”
文彥博和龐籍他們不由目瞪口呆:怎麽會又兩個案子跳到建忠烈祠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