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一月,耽羅那邊送來迷信,報告他們的水軍三番五次騷擾高麗海岸之後,高麗無可奈何,隻得遣使招安。雙方達成協議,高麗朝廷允許宋人居留耽羅,而且允許宋船在高麗沿岸停靠,宋人船舶若是在港口交易按章納稅即可,並且高麗朝廷保證不再強留宋人海商為高麗效力。耽羅的宋人每年只需要象征性地朝貢即可。
李不棄很不理解為什麽會出現“高麗朝廷不得強留宋人海商”一條。送信來的信使解釋說從明州來耽羅的海商抱怨高麗人有強留宋人海商委以官職的習慣,他們就有親友被強留在高麗王京,因此海商們往高麗貿易其實也是提心吊膽的。所以這些海商希望耽羅方面與高麗談判時加上這條要求,為此海商願意為耽羅方面提供很多便利。
這倒是一件雙方得利的大好事,只要不影響耽羅與高麗達成協議的結果,李不棄才不會干涉。
這個月從遼國又傳來消息,遼國北道行軍都統耶律敵魯古十月率阻卜諸軍至賀蘭山,獲李元昊妻及其官僚家屬。看來西夏失去了李元昊,確實已經不複往日威風。但是遼國也好不到哪兒去,燕雲十六州已經大面積出現饑荒的預兆,與此同時,遼國涿州和易州出現妖人作亂,把當地的糧倉給燒了。
李不棄第一個反應以為是遼國的彌勒教起事了?可是鄭恩那邊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啊?
很快,不戒那邊卻傳來消息說糧倉是遼國貴族自己燒的。
只有燒了糧倉,其中的虧空才不會被查出來啊。遼國南京留守是皇太弟耶律重元,雖然他也從造酒這買賣上分潤了不少,但還是知道分寸的,看到有乏糧的危險就下令減少造酒。
可是下面的小貴族們需要用烈酒和阻卜、渤海的部族換取牛羊、毛皮,減少造酒不就沒得玩兒了嗎?有幾個大膽的就把涿州和易州糧倉裡的存糧倒騰出來,然後一把火把糧倉燒掉來個死無對證。
這下帳面上的糧食燒掉了,遼國更加缺糧,再加上這次伐夏除了蕭惠吃了敗仗,其他兩路大軍都是順風順水,遼國上下趁機伐宋的呼聲越來越高漲起來。不戒傳遞來的情報說遼國南苑樞密使蕭革提議伐宋之後遼國手握軍權的貴族紛紛響應,都希望能南下打草谷呢。在強烈的呼聲下,遼皇已經派出使節往大宋問罪。
為了顯示警察司不是吃乾飯的,李不棄讓連廣智把情報匯集好交給樞密院,立刻樞密院那邊就炸了鍋。很快皇帝就把宰執和樞密院的正副樞密使和幾個直學士都叫去商議,李不棄作為情報來源也被叫了去。
皇帝一臉便秘的表情歎了口氣:“此次遼皇責問大宋在遼國伐夏之時依然賜西夏歲幣,並且不關閉榷場,是資敵的背盟之行。這還真是讓不棄說中了。諸卿怎麽看?”
雖然皇帝肯定了李不棄的先見之明,但是李不棄知道此時應該裝逼。他立刻說:“陛下,臣以為歲幣之事不過是個借口而已,遼人就是不用這個借口,也會隨便尋個其他借口。遼人此次尋釁其實是因為覺得我大宋孱弱,又富得流油,那些遼人都想從大宋咬下一塊肉來。”
他這麽說,原本反對終止給西夏歲幣的那些人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樞密使龐籍說:“臣以為遼人覬覦我大宋富庶這是免不了的,唯有在河北、河東深溝高壘,令遼人知難而退才是上策。”
眾人都是點頭,參知政事高若訥又說:“陛下。慶歷二年,遼國也是陳兵境上,但是富彥國對遼皇陳明厲害,遼國也就罷兵了。此前車之鑒也。臣以為此次遼皇是受了奸臣蠱惑,朝廷應派能言善辯之士使遼,再次向遼皇說明和平相處則利在君上,興兵交戰則利在臣下的道理。只要遼皇能明辨利害,則兵禍自可消解。”
這話說得君臣都是精神一震,趙禎也是點頭:“高卿說得是,你們斟酌個人選上來。”
李不棄看著一幫君臣大事底定的欣慰神色不禁暗暗撇嘴,上前一步說:“陛下。臣以為此次遼國情勢卻與上次不太相同。只怕不會因為一兩句話就打消遼國南犯的念頭。”
“為什麽?”
李不棄說:“陛下可看了情報中所說,力主南犯的遼國南院樞密使蕭革是如何對遼皇說的?他說,大宋上次只要稍一嚇唬就增加了歲幣,說明大宋根本無力應戰。李元昊暴斃,正是大宋收復失地的好機會,大宋卻不敢進兵,反而連停歲幣都不敢,正是大宋極度虛弱的表現。大宋現在就是外強中乾,只要遼軍傾力一撼,可能就分崩離析了。”
高若訥哼了一聲:“乘喪伐國,仁君不為也。胡虜豈能知之?”
李不棄笑道:“高參政說得對,胡虜是不理解我中華的仁義。但是現在咱們說得是人家把咱們的好心當成了軟弱的表現,這事兒怎麽辦?人家可是以己度人,只怕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釋明白的。現在的問題是遼國上下都以為大宋暗弱,手綰兵權者都希望試探一下大宋的虛實。可以說遼國上下都是這個心思,就算遼皇不想打,只怕也由不得遼皇啊。何況,遼國明年的春荒小不了,遼人得想辦法度過饑荒,南下搶劫可是最簡單的法子。”
皇帝問龐籍:“樞密院的細作知不知道遼人是什麽情形?”
龐籍不敢隱瞞,隻得說:“細作確曾探知近來遼國小民也風傳我大宋軟弱,軍不堪戰,還聽說有人鼓動遼人南下打草谷。”
遼國的這些謠傳都是不戒放出去的,在遼國已經傳瘋了,樞密院的細作聽不到才怪。
李不棄問:“樞密,自秋以來,是不是已經發生了數十次遼人打草谷的事件了?”
龐籍說:“是。只是都是十幾人,幾十人,未見百人以上者。”
李不棄卻一笑:“斥候豈用百人以上?這是遼人在試探河北防備是否嚴密呢。據我所知,遼人基本上都是來去自如吧?河北邊軍能攔截者不足三分之一,斬獲幾乎沒有。遼人就是狼,越是覺得你弱就越會撲上來撕咬。所以我預料,這次想憑言辭打消遼皇南犯的想法是不可行的。”
龐籍說:“李軍監說得有些道理。在派人說服遼皇之時, 還應該調動大軍加強河北防守。”
李不棄說:“大軍移防耗費錢糧巨大。若是隔幾年就來一次,大宋家底再厚實也撐不住啊。”
皇帝問:“那你可有好法子?”
李不棄說:“河北自澶淵之盟後和平了四十余年,為什麽?就是因為當年先帝堅決抗戰,讓遼國通過慘痛的經歷明白啃不動大宋的硬骨頭,所以徹底絕了南下的念頭。臣以為既然此次遼國又動了南犯的心思,那我們就不得不打。只有讓遼人再次明白大宋還是那個他們啃不動的大宋,遼人才會罷休。不然過一兩年遼人就想再試探一下,邊境上就再無寧日了。”
話音還沒落地,龐籍和文彥博就異口同聲說:“危言聳聽。這不過是你的猜測罷了。”
李不棄毫不退讓地說:“這確實是猜測。但是我敢保證八九不離十。若是相公和樞密不信,是因為你們不了解遼人罷了。”
下面就是虛的對虛的了,誰也沒法說服誰。皇帝這邊看看,那邊看看很是為難。他是害怕打仗的,可李不棄那就是預言帝一樣的存在啊,他又害怕萬一又讓李不棄說中了怎麽辦。幸好,宰執和樞密院眾人意見還是一致的,都主張穩重為上,一方面加強河北防務,一方面又不能刺激遼人。這樣的安排皇帝還可以接受,也就點頭認可。
李不棄知道有些事兒必須眼看著爛掉才能動手收拾的道理,他也不著急。而且這次禦前奏對他也不是沒有收獲。奏對時有一大堆人在場呢,隻言片語流出去絕不會讓人懷疑,將來肯定有百姓齊罵文彥博和龐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