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元十五年,八月。
在經歷了長達兩年之久的乾旱,以及朝廷的賑災不力之後,河東、河南、山南三道終於是爆發了大規模叛亂,隨之而來的,則是數以百萬計的難民逃亡四方。
中都豐京,晉朝根本之地。
豐京四周已經聚集了超過五十萬的難民,朝廷一方面開倉賑災,一方面則是加派士兵嚴守豐京城九門,嚴禁難民湧入城內。
難民群中,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此時躺在地上,雙眼望著天空,臉上神色呆呆的,有些出神,他叫做李狗兒,河東道至州畢縣小李村人,自小跟著父親給大戶人家種田打雜,雖然累點苦點,但也能吃上口飯,勉強保住性命,不至於餓死,可惜這種生活,如今對李狗兒來說,都已經成了奢侈。
兩個月前,河南興州巨富劉志恆,自稱天尊下凡,散盡家財,聚眾叛亂,響應者雲集,他們穿白衣,染白發,號稱白巾軍。
叛亂的規模越來越大,很快便是波及到了河東,各地官府鎮壓不住,隻得收縮兵力死守各州主要州治城市,至於那些鄉野村民的死活,也隻能求蒼天保佑了。
正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李狗兒跟著父親一路南逃,艱苦步行了將近二十天,終於是來到了豐京,雖然他們不能進城,在城外的荒野挨餓受凍,但至少這裡沒有戰亂,性命暫時可以得到保證。
哎!
李狗兒歎氣一聲,雙眼閉上,記憶翻滾,腦海裡閃過一道道畫面,有飛快疾行的汽車,高樓大夏......
附身在這個叫李狗兒身上已經整整五年了,不算很長,卻也不短了,胡翔幾乎快要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名字,五年的時間,自己吃盡了苦,受盡了累,對於從小養尊處優慣了的自己,這種生活,簡直是痛不欲生。
胡翔想過逃跑,但這個世道,很亂,很亂,一個小孩,逃出去了,能有什麽生存能力?
絕望中,胡翔甚至想過自殺,但....李滿倉,這個算是自己父親的人,卻是對自己非常非常的好,有肉一定是給兒子吃,有一碗面,自己喝湯,一定會把面留給兒子,五年的時間,雖然過的很苦很累,胡翔卻沒怎麽挨過餓,濃厚的父愛,把胡翔從絕望的邊緣給拉了回來,而這種偉大的父愛,在曾經的那個世界,卻是不曾擁有過的。
胡翔唉聲歎氣,曾經的自己,自幼孤苦,幾度沉浮,年近四十,依舊是一無所有,那個世界的自己,想要讀書,卻沒有機會,上天給了自己一次重活的機會,沒想到還是如此境遇,而這個世界,對於窮苦出身的人來說,要想出人頭地,隻有一條出路,那就是讀書、科舉、當官,而這些東西,對於李狗兒來說,簡直就是奢望。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突然從旁邊傳來,李狗兒從沉思中醒來,連忙爬了起來,在他身邊幾米外的地方,也是躺著一名男子,一臉的病態,整個人消瘦如柴,他是李狗兒的父親....李滿倉,神色蒼老,有五十多歲,真正的年紀,其實還不到四十。
李狗兒輕輕撫摸著父親的胸口,關心的說道:“老頭,你沒事吧。”
李滿倉睜開眼,慈愛的看著李狗兒,虛弱的說道:“狗兒,看來我是不行了,我不怕死,就怕我死了之後,你一個人,孤苦無依,沒人在旁照顧,這麽亂的世道,你該怎麽活下去啊!”
李滿倉眼淚流出,乾枯的手,吃力的抬起,輕輕撫摸著兒子的臉龐。
李狗兒眼睛也是紅了,
用力的抓住父親乾枯的手,說道:“老頭,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死了,這個世上我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李滿倉正要說話,胸脯再次劇烈的起伏,大聲咳嗽起來,臉色頓時漲紅。
李狗兒連忙把他扶著坐起來,拍著他的後背。
“狗兒哥,我們回來了。”
李狗兒扭頭看去,一名十來歲的小女孩,手中捧著一個木質的碗,正朝著這邊走來。
碗裡面裝著稀飯,透明的幾乎可以看到碗底,李狗兒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哪裡還是稀飯,跟白水已經沒有多大的區別了。
李狗兒憤怒的說道:“這跟白水又有什麽區別?當官的就不管我們死活了?”
小女孩說道:“狗兒哥,你就別生氣了,這還是朱大哥讓給我的,很多人連這都沒有領到呢!”
李狗兒抿了抿嘴,扶著李滿倉,把這和白水差不多的稀飯喂給他喝下。
李滿倉和了稀飯,又是沉沉睡去。
望著父親蒼白的面孔,李狗兒雙拳握緊,再不想辦法,父親活不久了。
就在這時,三名少年走了過來,這三人分別叫做余光、嚴毅、朱正國,李狗兒與他們在來往豐京的路上相識,大家一見如故,都是義氣之人,一路上互相照顧,總算是安全的到了這裡。
“狗兒哥,夥食一天不如一天,今天又是沒有領到賑災糧食,我年輕還扛得住,但是我娘年紀大了,身體本來就不行,如今兩天不吃不喝,已經病倒了。”
說話的叫做余光,他是四個人當中年紀最小的,比李狗兒還要小半歲,他上面本來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可惜在逃亡的路上都走散了,如今就剩下他和一個多病的老娘相依為命,逃亡的路上, 余光的老娘斷食數天,李狗兒把最後的一個饅頭給了他,自此兩人相識。
“在這樣下去,我們都得死在這裡。”
嚴毅激動的說道,他比李狗兒大兩歲,半路上與家人走散,如今單身一人,幾個人當中,他的身材最壯最高,脾氣也是最火爆的一個。
聽著兩個人的牢騷,李狗兒沒有說什麽,而是把目光看向了最後一個人。
朱正國,四個人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今年已有十九歲,他是府兵軍籍出身,一個月前,縣城被攻破,同為府兵的父親被叛賊所殺,朱正國不得已隻能當了逃兵,半路上與李狗兒等人相識。
朱正國沉思良久,最終搖了搖頭,歎聲道:“我們身無分文,在此地又沒有親戚投靠,隻能靜待朝廷對我們的態度了。”
“實在不行,我們就去搶,活人還能給尿憋死不成?”
嚴毅見眾人都是悲觀態度,心中頓時火氣,大聲吼叫道。
朱正國臉色一變,看了看四周,然後對嚴毅厲聲呵斥道:“嚴毅,閉上你的臭嘴,再敢亂言,當心老子拔了你的皮。”
朱正國府兵出身,當過兵,此時發怒,自有一股殺氣威嚴,嚴毅咬了咬牙,不敢在說話。
朱正國看向李狗兒,沉聲道:“狗兒,你的主意最多,你說怎麽辦?”
李狗兒沉思良久,回頭看了一眼沉睡中的父親,父親一向身體健壯,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那都是餓的,隻要能吃上幾頓飽飯,肯定會好起來。
李狗兒站了起來,看向豐京城,沉聲說道:“我們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