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清風回到山莊後的第三天,被一紙調令弄得摸不到頭腦的劉仁軌持貼求見。
劉仁軌出身尉氏劉氏,為漢章帝之子、河間孝王劉開的後裔。北魏時,其曾祖帶領族人定居尉氏。但在其少年時家道已中落。
不甘平庸的劉仁軌對經書、史學一直孜孜以求,終以學識淵博而聞名。
武德四年求,時任河南道安撫大使的任瑰奉命討伐再次反叛的徐圓朗,但被聲勢浩大的徐圓朗圍困在宋州。
任瑰的妻子是劉仁軌的遠親,他借著這種姻親關系成為了任瑰的幕僚。
一次偶然間,他替任瑰修改了一片奏章。任瑰大喜之下,臨時任命他為息州參軍。
徐圓朗平定不久,他被調任至陳倉做縣尉。
陳倉駐軍的最高長官是一個叫魯寧的折衝都尉,這個折衝都尉驕縱違法,但陳倉的官員卻奈何不了他。可惜,這一次他遇到了年輕氣盛的劉仁軌。
劉仁軌施計將他打死後,被押解至長安問罪。
他命好,遇到寬宏大量的李世民,不但逃過一劫反而被任命為鹹陽縣丞。但,初唐的風氣是重武輕文,李世民又是帶軍出身。他這種合法不合情的行為,招到了大多數人的抵觸和壓製。
或許是某一天李世民心血來潮,他想到了那個曾經頂撞他的小縣尉,十余年後,劉仁軌才得以走進長安。
李世民為君多年深知用人之道,幾經考慮之後,決定讓這個才能非凡的劉仁軌成為他兒子的左膀右臂。為了培養這個好苗子,李世民逐漸提拔他成為門下省處理日常事務的給事中。
劉仁軌沒有辜負李世民的期盼,李治也十分的看重他並挖掘出了他在軍事上的才能。
在擔任帶方刺史期間,他將高麗半島治理得井井有條,並且將圖謀不軌的小東倭打得鬼哭狼嚎。
殷清風缺幫手。年紀正好、能力突出的劉仁軌便被他從李世民手裡搶了過來。他等不了劉仁軌花費十多年去磨圓棱角,他有信心打造一個與歷史上不同的劉仁軌。
殷清風對他的學識、能力和品性都有所了解,但他是否是一個好打交道的人,就不得而知了。而且,殷清風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沒有多少閑工夫與他慢慢交心。
所以,等他將劉仁軌迎入書房後,便直接說道:“小弟出身鄖國公府,為太子的郎子。”
說到這裡,他有意停頓一下。
劉仁軌略顯吃驚,繼而又將一絲異樣收起,依然不卑不亢的看著殷清風。
殷清風見他能忍下被自己這個“紈絝”役使的“羞辱”,心中對他的好感增加了幾分。他可不希望劉仁軌在這個歲數還是一個在做人原則和現實狀況之間不會取舍的愣頭青。
“小弟先恭賀仁軌兄升職之喜。”
劉仁軌不動聲色的回道:“正則有愧了。”
殷清風向李世民討要劉仁軌的時候,順便幫他升了一下官:工部員外郎。
他的用意是,讓劉仁軌和許敬宗搭夥。許敬宗為邪,劉仁軌為正。這樣一正一邪的搭配,既讓剛直的劉仁軌多接觸一些人情世故,又能在暗中壓製許敬宗。
許敬宗比劉仁軌大十歲,倆人勉強算作是一輩人。但許敬宗的資歷、資格和為人處世方面都壓劉仁軌一頭,劉仁軌與他搭夥後會被帶壞了,還是反過來壓製許敬宗,就看他自己的了。
殷清風說道:“小弟這次請仁軌兄來,想求仁軌兄幫小弟做兩件事。第一件是修路、第二件事是修渠。
修路的事,仁軌兄在旁輔佐就好,修渠則需要仁軌兄自行處理。不管仁軌兄是求助工部的官員還是自己專研,都要在秋收後開始著手進行。”
說完,殷清風遞給他一份資料。
劉仁軌接過去沒有立即翻看,而是等著殷清風往下說。
“小弟打算修一條渭水以南、東起澇水,向西穿過漢長安城南和禁苑與廣通渠交匯的水渠。修路與修渠的開支由小弟負責,所以,短期內要和仁軌兄經常打交道。”
劉仁軌默默地點了點頭。
在他打算低頭翻閱的時候,殷清風說道:“小弟還有事情處理,期待下次再與仁軌兄會面。”
劉仁軌詫異的隨著殷清風站了起來,但是很快他就恢復冷靜,中規中矩的向殷清風行個禮,然後跟在殷清風的身後向外走。
就在劉仁軌決定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剛才發生的這些事的時候,殷清風指著門外的許敬宗說道:“這位是許敬宗許先生,仁軌兄隨他去吧。”
說完,不等劉仁軌反應過來,他轉身走開了。
劉仁軌怔在原地,直到許敬宗走到近處,他才轉身與許敬宗相互見禮,但目光依然停留在殷清風的背影上。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許敬宗先開口說道:“本人許敬宗許延族。”
劉仁軌雖然分心,但對於許敬宗的自我介紹還是心起疑念。
他之前一直處於低級官員之列,雖近在帝都咫尺卻無心留意那些權貴,對許敬宗也是一無所知。但許敬宗既然站在這裡,除了介紹自己的姓名外,還應該說明自己的出身家族和職位啊。為什麽沒說?有隱情?
心裡想歸想,但劉仁軌表面並無異色,他說道:“小弟汴州尉氏劉仁軌字正則,忝為工部員外郎。”
許敬宗哈哈一笑,挽著劉仁軌的手腕說道:“原來是劉員外郎啊,來來來,隨某到某的小院坐坐。”
劉仁軌對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有些不適。他站在原地,說道:“小弟還要回城處理些瑣事,就...”
許敬宗搶先說道:“郎君已經安排了劉員外郎的住處,劉員外郎且安心隨某前往。”
劉仁軌咀嚼了一下“郎君”的含義,揣測著許敬宗與殷清風的關系。他嘴上說道:“那就叨擾了。”
許敬宗和他的家人已經換了一個寬敞一些的院子。
當劉仁軌跟隨許敬宗在書房裡坐下,見許敬宗親自給他倒水,心中的疑惑就更多了。
他一路走來見過的每一個人對他視而不見,而且每一張面孔,都透露出頹唐、不安與焦躁。包括許敬宗在內,每個人都衣衫華麗,卻不見任何奴仆裝扮的人。這個書房裡的書籍雖然不少,但讓人感覺很是寒酸....
劉仁軌雖然覺得這裡處處詭異,但他還是強振精神與許敬宗寒暄起來。
許敬宗對這個濃眉怒目的年輕人也很好奇。
這幾天跟在殷清風身邊的見聞,讓他下意識的將劉仁軌放到一個很高的位置。但剛才殷清風在書房門口的舉動,對他好似又並不看重。
出於本能,他要摸清這個年輕人的底細。
若是按照他原先的行事方式,他會與劉仁軌聊家鄉、聊書籍、聊見聞等等,然後再婉轉的打探對方的父祖、家族、所任職務、與殷清風的關系...最後才會說起修路的事兒。
但他想到了與殷清風對面時,殷清風說話的方式。他下意識的模仿起來。他說道:“郎君打算將長安城內所有的街道鋪設一遍,這件事由你我來完成。 ”
劉仁軌之前雖然沒有接觸過更多的所謂權高位重之人,但他也從未遇到過開門見山的說話方式。殷清風是第一個,這個許敬宗是第二個。不過,這正好對了他的脾氣。
剛才與殷清風交談時,是因為不熟悉、因為面對上位者、因為升職與調令來的莫名其妙,所以他才會拘謹。但他現在慢慢適應了,所以,他不自覺的開始喜歡上說話直接的許敬宗了。
他面帶微笑拱手說道:“正則聽從延族兄的差遣。”
許敬宗很敏銳的覺察到劉仁軌的笑容,不是那種平常客套時表現出來的虛偽笑臉而是十分真誠。他振奮的說道:“敬宗也是聽從郎君的命令的。”
劉仁軌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不知延族兄與那殷小郎君是...可是從屬關系?”
有過輝煌的許敬宗不想讓這個年輕人看低他,於是,他用一種很自豪的口吻說道:“敬宗是高陽許氏的族長、曾任太子舊府的學士,現今在郎君手下聽令。”
劉仁軌結合之前見到的,再加上許敬宗的這個“手下聽令”,他一下子就判斷出殷清風與許敬宗之間實際上是主仆關系。
可就算殷清風是太子的郎子,但他還是想不明白許敬宗這個曾經的學士為何一副以此為榮的模樣,難道不應該是感到羞辱嗎?
他再次猶豫的問道:“只是因為那殷小郎君與太子的關系嗎?”
許敬宗這才意識到,原來這年輕人就對六月間的事情根本就一無所知。他暗呼一聲僥幸後,嚴肅的說道:“郎君之大才,且聽敬宗慢慢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