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常晨練,照常在早飯後小憩一會兒,殷清風才帶著妹子去見李世民一家人。
殷清風就算手腳再麻利,也搞不贏兩家三十多口人的早飯。所以,李世民他們的早飯是食堂大師傅們做的,他只不過是定下了菜單而已。
此時的教師宿舍樓裡,結束了一頓滿意的早餐後,李世民的女人和孩子們在談論著接下來殷清風會給她們帶來什麽樣的驚喜。
為那些教師準備的宿舍本就是單身宿舍,客廳不會太大。殷清風帶人去的時候,見到的只是李世民和長孫氏。
彼此見過禮之後,長孫氏簡單的和殷清風問對了幾句,就帶著襄城和月眉她們出去了。
把燕氏賜給殷清風只是昨晚臨時的決定,在來之前二郎就和她說過,這一兩日的談話對他來說很重要。
她大致能猜到二郎此行的目的。
殷二郎說要出遊,看似以進為退而安二郎之心,但二郎可不這麽認為。
她能做的,就是祈禱殷清風莫失了以往的睿智而惱了二郎。
送走了長孫氏,李世民道:“你不說要帶我看一看你這村子嗎,帶路吧。”
如何治理這天下,在進長安之前他沒想過,在生出奪儲之意後也沒想過,直到成了這泱泱大唐的太子,面對每日數不清的各種瑣碎政事後,他才意識到,治理一國是何其難矣。
農為國本,殷清風向他獻上的第一個良諫也是農耕。之前對這裡聽說過很多,今日有機會,他想徹底了解向他獻上了無數的諫言的殷清風,是如何治理一村一地的。
馬車每到暖室、果園、魚塘和飼養場時,殷清風便介紹其詳情。包括沒有去的河西養豬場,梧桐新村的人口來源和構成、現今的發展規模和以後的前景規劃,都一一向李世民道來。
從最後一站的飼養場出來後,殷清風道:“侄兒之前和叔叔說過,若天下之民除了少量的官員與工商業者外都致力於農耕的話,不管大唐以後的疆域有多寬廣,終會有耕地不足以維系均田令推行的那一天。
而且,侄兒可以預言,甚至不用等到那一天的到來,均田令便會名存實亡。”
李世民心中點頭。
與群臣幾番商議後,他們也都認同了殷清風的這個觀點。
“所以,侄兒當初的諫議是,在土地之外另想對策來安置日漸增長的人口。”
殷清風向窗外指了下,“以現今梧桐新村的人口丁數,朝堂上最少要在均田令的政令下再分給侄兒三倍於這裡的耕田。
但叔叔也看見了,侄兒隻用十之二三的土地不但養活了他們,而且每年都有大量的結余。”
李世民心裡是震撼的。
隨著他處理的政事越多,他對這天下了解的就越多。
以均田令的規定,分給這些七萬多成丁農戶的土地就要七百萬畝,每年收取絹、綿與粟是十五萬丈、兩萬斤和十五萬石。而他們剩余的,只不過是能勉強度過來年的青黃不接之時。
這個梧桐新村只有一百多萬畝土地,又分出一部分耕田種植果園、暖室和養殖魚蝦與牲畜,不但讓十幾萬人每日三餐,而且每年的結余竟然超過了一州甚至是幾州之地的稅賦!
這些已經很讓人吃驚了!
可是,這還不是最後的結果!按照他的說法,在三五年之後,這裡的產出將會成倍成倍的增長!
他,如此快速的就摸索出來對策了!
“除了這些之外,你還有沒有其他的策略來解決人口的增長?我記得你說過,以後住在城鎮裡的人口要達到四成左右。”
他太想知道這個答案了。
若是沒有殷清風的出現,他會按照群臣的諫議來治理大唐。但上蒼賜福,殷清風出現了。殷清風讓他對如何治理天下有了更多的認知。
眼下的梧桐新村讓他看到了希望。
但這些還不夠!
還不夠讓他的大唐國祚永世長存!
殷清風道:“先要做的是讓百姓吃飽,再讓他們有余錢。等百姓有了余錢,他們自己就會不甘心再過上從前那種每日背朝黃土面朝天種地的日子了。
在這個過程中,需要朝堂把均田令、新式農耕嚴格的執行下去。而侄兒這個集體農莊的模式,也還需要進一步驗證,也需要進一步的探索。
比如說,五十戶或兩百戶的集體農莊該如何經營。
又比如,在廢除“庸調”之後,可否有限制的廢除“租”?如果這樣,就會出現專職經營陶瓷、茶、釀酒、造紙等等的集體農莊。
這些農莊雖然也佔用土地,但更多的是,這些產業不需要佔用耕田。一座山丘、幾百幾千畝的貧瘠土地就可以讓他們安身立命。
既然不佔用耕田,他們也就不用上繳農賦。只要朝堂上制定出相應的工商稅,他們及時繳納就可以了。”
現代人都說古代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話是沒錯的,上到蓄養幾千幾萬的佃奴的家族,下到一家七八口的普通百姓,依照當時的條件只能如此了。
想要發展工商業,先要有工商業需要的原材料,再需要購買力,最後才是勞動力或者說是從業者。
一直到了近代,農村人也不過是用省下來的雞蛋鴨蛋,或做幾雙布鞋等等去換取柴米油鹽,哪裡還有余力去給工商業提供原料?
更別還能指望那些勉強糊口的農民,成為消費的主力軍。
而製約古代工商業發展的另一個因素是,特色經濟太少。
每家每戶都是一種模式:種地和養蠶。
從明朝中葉開始,中國為何會出現資本主義萌芽?
生產力水平提高、產品的商品性多樣化、自由雇傭勞動充足,這些是必不可少的先決條件。
萌芽已經出現了,可為何進展緩慢,而不像白皮豬那樣的快速發展出真正的資本經濟呢?
相比那些出外燒殺搶掠的白皮豬不同,中國古代,除了儒家思想的限制外,百姓的購買力不足、特色經濟不明顯。
購買力不足與特色經濟不明顯先解決哪個問題?
一九八七年的中國還在宣揚萬元戶,但肯德基到來後誰不想去吃一頓?
同樣,他為何要把滋味樓等產業加盟出去?
百姓看到了美好生活的前景,自然會動心。心中有了動力,百姓就會改變他們以往的謀生模式。
而這時,由正府引導和組織,演變出集體農莊並不難。
不管當地有沒有影響力強大的宗族存在,又或是集體農莊最終會不會被這些宗族把持著,但在最初,只要讓百姓看到單一家庭與集體經濟的區別,他們會行動起來的。
集體農莊不但可以發展出單一的產業模式,也可以發展出農工結合的模式等,都可以成為一個州或幾個州范圍內的特色經濟體。
有了足夠的原材料,工商業發展就順理成章。而那些提供原材料的百姓,也就成為了消費大軍的一員。
這是一個良性的循環,也是一個需要時間才能產生的循環。
李世民追問道:“這些內容你可寫出來了?我帶回去仔細看看。”
相比直接肢解那些累世的門閥世家,更改稅賦製是很輕松的事情。當那些文武群臣知曉了其中的利益,不用他去說什麽,那些人自己就會行動起來。
現在只有少數人知道他要廢除奴婢製。
那些文武群臣以及他們背後的家族,當知道這個集體農莊能給他們帶來更多的收益,他們會率先行動起來。
到那時,廢除奴婢製的阻力必然更大,但不是不能解決。
觀音婢告訴他:利益是可以交換的。他認為很對!
反對他廢除奴婢製就是與他為敵,而響應他的政令,他可以用他們想要的利益去交換。
但這一切都需要他對集體農莊有了充分的認知才可以。
“對於集體農莊侄兒還在整理與構思中,請叔叔再給侄兒一段日子,侄兒保證在出遊之前獻給叔叔。”
距離他成為一國之主,距離他頒布政令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他不急。“你出外遊學後,你留下誰來執行你的想法?”
殷清風像是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遞給李世民。
李世民接過去。
表皮是空白的,第一頁寫著:《五年計劃》。
他接著往後翻:梧桐新村發展五年規劃綱要如下。
李世民沉浸在字裡行間。
目光停在最後一頁,李世民思索了很久,揚了揚小冊子說道:“你說說這個《五年計劃》吧。”
他模糊的覺察出這個小冊子的不簡單之處,想要在殷清風身上再求證一番。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
治理一地與治理一國相同相通。
治理,講的是全面、協調、可持續的治理,“可持續”就是“一世”,就是長遠。國君與百官談政績,也要講“萬世”,講全面,講長遠。
陳仙人曾說過,一國之政通人和,或一家之萬事和睦,都離不開錢財二字。沒有錢財之憂,才會政通人和、才會家事和睦。
朝堂缺錢了,可以巧立名目收取苛捐雜稅。但那是飲鴆止渴、竭澤而漁,最後的結果就是國祚不久。
文景之治給漢武帝留下的錢財讓所有的後世人都羨慕,可漢武帝之後呢?
國庫積累錢財,不是依靠節儉,也不是依靠輕徭薄賦就足夠了。”
李世民在心中呐喊:果然!果然!
“當初的文景時期,與現今的大唐何其相似?都是因多年的戰亂導致百業凋敝、人心惶惶。
讀史可知興替。
叔叔的才能猶在文景之上,治國之策也不再是黃老之術,以叔叔一人之功立下文景盛世自然不在話下。但以後呢?
世人最怕的就是人死如燭滅,而君主最應該擔憂的是人亡政息。
叔叔腹內有許許多多的治國量策。如何執行,又如何延續下去?
這本《梧桐新村的五年計劃》是一個縮影,叔叔可以引申為治國之策。
治理一國,既要看眼前的政令通達,又要看百姓是否安居樂業、教化是否普及;既要看當前的發展速度,又要看發展的可持續性。
既要看“顯績”,又要看“潛績”、看“後勁”。
既要經得起現在的考核,又要經得起歷史的檢驗。
總之,要謀“一世”,講長遠,而不能隻謀“一時”,只顧眼前。
叔叔可以把治國看做是像行軍作戰那般。
行軍作戰要事先制定需要多少的兵將、多少的糧草、每日的行程是多少,最後是全殲敵軍還是消滅一部分讓敵人投降。
治國又如遠行一般,需要知道前面會有哪些城鎮。每當走進一座城池,距離最後一座城池就更近了一步。
治國也如讀書一般,先從識字認字開始,學《弟子規》、學《五經》,最後去參加科舉考試。每精通一卷經書,便離科舉更進一步。
治國也可以分步驟進行的。
以修水泥路為例。
預計需要多少年能修完、能不能把修路的任務詳細到每一年需要修完多少裡、可不可以區分平原地區與丘陵地區的修路進程等等。
然後每一年、每五年、每十年的總結一次,看看哪裡有不足,哪裡需要提高和改進、哪裡可以值得借鑒等等。”
不一定非要是五年,也可是三年四年六年七年為一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的目標是休養生息,第二個階段是驅逐突厥,第三個階段是消滅突厥,第四個階段是向西域擴張。
也可以是:第一個階段要樹立叔叔的權威、將帝國銀行開遍每一個州縣等等,第二個階段是廢除奴婢製、制定商業稅等到,第三個階段是實行商業稅,第四個階段是國庫收益為第一階段是十倍二十倍。
把治國最終的目標定下來,然後一步一步的去完成。這樣,既不會迷茫,也不會朝令夕改。只要嚴格的去做,當初定下的宏願就會達成。”
李世民心中一直在呐喊:果然!果然!
這小子做事,果然每每都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