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清風不知殷元心中所想,他隻感到了濃濃的父愛。
那份父愛,讓他心裡暖洋洋的,舒坦極了。
他在現代的父親是一個假嚴父。
在他童年時,父親每次懲罰他之後不久,就會變著法兒的消除他因為年少而產生的不滿和怨氣。
等他到了少年的階段,開始慢慢領悟父親嚴厲背後的慈愛。他有時會故意犯錯,然後等待著父親給他的“補償”。
長大後回想起當初,小孩子的把戲總是可笑的,但父親從來沒有拆穿他。
就這樣,他和父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度過他的前sbnn的人生。
所以,這四年來,他從來沒在心底認同過殷元。
但他現在看到的是,殷元有著和他父親一樣的特質,只不過是表現形式不同而已。
從出生後就接受“父父子子”的古代人,不需要搞什麽鼓勵式教育法。做得好或許不會給什麽讚揚,但做錯了一定是一頓大棒子下去。
棒下出孝子在古代絕對是最簡單粗暴也是最實用的教育方式。
古代的父親,大多用語言和肢體教育子女,至於什麽心靈心理教育。對不起,沒有成熟的理論。鮮有人為之。
所以,古代的父親是嚴厲的、是鐵面冷酷的、是不懂柔情為何物的
但,他們是愛子女的。
所以,國人一直到現代,子女也不會用語言來表達對父母的愛。
但父母卻已經進化了,他們會對年幼的孩子說,爸爸媽媽愛你。
殷清風扭頭看著殷元,仿佛要重新認識那個男人。
殷元作為父親,剛才的舉動是出於本能。
他的本能,讓殷清風潛意識裡的抗拒,開始消散
他對殷元笑了笑,扭頭對著前面的殷氏長輩們說道:“在清風的應對裡,以前是不包括國公府之外的族人的。”
殷元登時松了口氣。
兒子這句話的含義有兩層,
第一層的含義,就如同他認為的那樣,兒子已經有對策保能證京兆堂一支不受波及。
這是應有之意,不足為奇。但第二層的含義,可就值得讚許了。
短短的時間內,兒子已經想到了如何確保整體族人的安危。
要論急智,要論聰慧,兒子真沒讓他失望。
想到這裡,他徹底的放松下來。
他要好好琢磨一下,等兒子應對完眼前的詰問,回到府裡後他該怎麽教訓他。
對殷清風了解不多的其他殷氏族人,則開始皺起眉頭。
這什麽意思?
你把禍端惹出來了,還只顧著你們那一支?那我們這支怎麽辦?坐等禍從天降嗎?
“阿耶自幼教導清風,對內對外我殷氏永遠是整體的。並告誡清風,要清風的心裡永遠不要有什麽這一支脈那一支脈的想法。
但清風年少,有些事情考慮不周全。在苦思對策時,疏忽了殷氏族人不單只有京兆堂一支。
在這裡,清風向阿耶,向諸位親長請罪。”
他原地磕了三個頭,又旋轉身體向殷元磕頭,再轉身給殷令名那些叔父們磕頭。
他認同了殷元是他父親之一,抬高一下殷元給他漲漲臉就很簡單了。
殷氏族人臉色稍霽。
看向殷清風的眼神沒有那麽犀利了,心裡對殷元看法也高了一些。
殷清風原地轉了三百六十度後,直起胸膛說道:“剛才聽到聞禮叔祖的提議,清風才意識到之前犯下的錯誤。”
從殷清風進到書房的不拘謹,到請求讓殷令名等人參與商議的全面觀,到挨打後的冷靜,到磕頭認罪的不推諉和勇氣,再到他說醒悟了之前犯下錯誤的靈敏殷外臣把殷清風的言行與表情盡看在眼裡。
這個曾孫了不得啊
他又看了一眼那些晚輩們,見他們面色除了憂愁外,沒有他擔心的那樣露出憤怒的表情,他才放心下來。
只要族內年輕子弟間不內鬥,家族總會有未來的。
他的插言道。“少年人不犯錯,還是少年人嗎?”
這個曾孫一定要保下來!
哪怕搭上整個家族,也要保住他!
只要留著他的性命,殷氏總會有東山再起的契機!只要他能活下去,沒有了京兆堂沒有了陳郡堂又如何?只要有他在,陳郡殷氏的郡望就還在!
殷褒祖不也是憑一己之力,建起現今的陳郡殷氏嗎!
以他的才能與心性,再建一個陳郡殷氏很簡單!
“我們不能因為少年人有了成就就歡喜,犯了錯就只顧著責罵懲罰。他們犯了天大的錯,還有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在,不能任由少年人去獨自承擔。”
殷聞禮苦笑著看著他的叔父。
這天大的錯,是殷氏現在這雙脆弱的肩膀能扛下來的嗎?
這小子展現出別的才能,最多就是讓人嫉恨罷了。可參與到奪嫡的事情上,讓太子惦記上了,誰能救他?
太子以後是要登基為帝的,這天下都是他的,殷氏怎麽抗?難不成還敢對抗皇室不成?殷氏可沒有兩門崔氏那樣的底蘊和底氣
但長輩發話了,殷清風罪名的基調已經定下來了。
他左右看了看,對其他族人說道:“是啊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就是給後輩遮風擋雨的。”
又看向殷清風,“你做事固然有些年少輕狂,但也是因為家族沒有教導好。現在你的錯事已至此,你先起身,讓我們長輩們商議商議,看怎麽化解這場危機。”
殷氏的族訓是不允許把犯錯的子弟扔出去頂罪的。
當年五世祖殷浩與桓溫對抗,家族幾近被覆滅,不一樣挺過來了嗎?
當然,當年殷氏能度過危機,不但是因為殷氏齊心合力,也因為殷氏的聯姻家族出力了。
殷氏雖然得罪了四大名門望族中琅琊王氏、潁川庾氏、陳郡謝氏和龍亢桓氏中的龍亢桓氏,但殷氏也不是沒有還手之力。
殷浩祖的妻族是陳郡袁氏,妻妹婿謝尚出身陳郡謝氏。
除了這兩個足以對抗桓氏的家族外,同出陳郡的僑姓家族,如:潁川庾氏、陽夏何氏、潁川陳氏、南頓應氏等,都與長平殷氏有著緊密的往來。
可現在的殷氏連一個拿得出手的聯姻家族也沒有,面對太子的猜忌,殷氏該如何應對?
“等等!”殷嵓攔住殷聞禮,“先讓他把之前想到的對策說出來,看看有沒有可以借鑒之處。”
殷元看了他阿耶一眼,心說:“你還是風兒的阿翁嗎?風兒挨打了不說,跪在那裡膝蓋不疼啊”
殷元護犢之情已經讓殷清風感動到了,現在這些長輩們表現出來的愛護之情,更是讓他有些激動。
他想象中的“族鬥戲”並沒有出現。
他恭敬的回道:“太子知曉阿耶和兄長的性子。對他來說,阿耶和兄長是完全無害的。”
殷元羞得臉都快紅了,你小子直接說你阿耶無能就完了唄,還無害的
其他人心中點頭。
京兆堂人丁稀少,他阿耶和兄弟的才能又平凡,即使他有心作亂,得到的助力也不大,最多只能依靠他自己。
“太子之前對清風說過,城北新皇宮在兩年內就能建好。建好後,武德聖人就將禪位。”
所有人心裡一驚。
禪位?
怎麽可以禪位?
“太子果真對你說過?”殷聞禮緊張的問道。
他作為中書省掌製誥的中書舍人,是武德聖人親近之臣。
在他原先的籌謀裡,他在三到四年之後才能由正五品上中書舍人升為正四品上的中書侍郎。只要他邁過五品這個坎,才能成為朝堂上實權官員。
有了這個身份,家族才能有進一步的可能。
但現在
太子上位後,像中書侍郎這樣的官位,可未必就是他的了。一個不好,他可能就會被調離中樞的。
最好的結果,或許就是在品級上升一下,然後扔到某個下州去做刺史了。想要再次回到長安城,可就千難萬難了
“太子沒說聖人禪位的理由,但清風的猜測是:太子政績卓越,百官鹹服百姓擁戴,與其等太子逼宮,還不如主動禪位更好一些。”
殷氏族人無語的看著殷清風。
太子的政績?泰半是出自你之手吧。
“事後,清風就向太子提出出外遊學。”
聽明白其中含義的人,心中在點頭。
太子繼位,必然要大封功臣。
若是細數他的功勞,恐怕是在他三十歲之前就封無可封了。若因為他當時不在場而不賞賜,頂多會有一些不知趣的人議論幾句。等到幾年後他回來,即使封賞,多少也會留下余地的。
“但清風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還要做長久的打算。所以,清風又向太子諫議,以後的外戚只能出任內屬官。”
他將內外屬官的內容說了一遍。
殷氏族人面面相覷。
這小子就不能安生點兒嗎?
你這諫議如果被采納了,有才能之人誰還願意做駙馬都尉?誰還願意將女娘嫁到親王、皇子府上?這會坑害多少想要借著與皇室聯姻的機會往上攀爬的家族?
不過對他而言,這的確是一條不錯的自保之策啊
殷清風再有才能,在朝堂上沒有實際官職或者權力並不大,太子應該會放下一些戒備的。
“除此之外,等清風成親後的一兩年內,就以足疾為理由閉門不出。”
這個好!
就算太子明知他在說謊,可也知道他知進退懂避嫌的心思。
“最難辦的,就是要面對太子比清風更早歸天。
清風計算過了。距離太子歸天大約需要四十年的時間。所以,清風會在那之前遠離長安。或許去海外之地,或許去林邑等瘴南之地,這些尚未確定。”
幾個小輩們一起看向中間的位置。
殷清風已經把目前的,長期的,最終的打算都說了,你們是什麽結論啊?
這事情放他們身上,他們是想不出這麽周全的計策的。
殷嵓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裡早就放輕松了一些。只要孫子事事想在前,終究是不會太吃虧的。只要孫子沒事兒了,太子總不會禍及所有家人的。
他看向殷外臣和殷聞禮,等他們做評定。
他出言阻攔殷聞禮,也是想著讓殷清風給其他人提供一些思緒。如果被采納了,多少也能將功折罪的。若是以後家族真出了事,至少族人對這孩子不會有太多的抱怨。
“好了,這回該讓孩子起身了吧?”殷外臣首先說道,“你起來說話吧。”
身體是否健壯,與膝蓋承受疼痛的能力無關。
殷清風來唐朝後,只在祭祖和年節時向長輩祝賀行過跪禮。像這樣長久的下跪,還真是頭一遭。
殷聞禮對殷清風的應對很滿意,那些對策比他想象的還要周全。
但應用到整體族人身上就未必管用了。
殷元可以不在軍事學院裡做一個博士,殷清栿可以做一個清閑的駙馬都尉,殷清風自己可以閉門不出可殷氏的晚輩們,也包括他在內都不出仕了?
“我族規中規定,族中子弟觸犯了刑律,家族不可包庇。但像你這種情況,家族是不會拋棄你的。”殷聞禮看向殷外臣和其他人,“所以,容長輩商討一下吧。”
他站起身來,“時間也不早了,用完餐再議吧。”
殷清風躬身道:“容後輩再說幾句。”
“你說說看。”殷元及時出現了。
“之前聞禮叔祖言道讓清風做家主。現在因為清風的不自量,不若反其道而行之。”
“哦?你說說。”
殷聞禮著急想解散會議,不但是他們這一天商議下來有些勞累了,而且他還要想想他的仕途該怎麽辦。但殷清風的請求他不能視之不理。
“殷氏兩支分離在前,往來較少在後。最多因為阿耶出仕後,多了一兩次的走動。那麽,索性就在明面上繼續保持現狀吧。
平日裡除了不主動往來外,年節的時候禮節性的拜訪一下就可以了。
至於暗地裡,墨香坊在明春就要成立了。一切由這邊的族人打理。等清風出外遊學一兩年後,會有心腹之人拜訪這裡,他們會有新的產業交給這邊的族人的。
之前清風提議讓令名叔父參與進來,便是打算讓叔父暗中與清風心腹之人交際。”
“哈哈好一個殷氏兩支分離在前,往來較少在後。
元無意中卻成全裡家族,值!”
最先開口的反而是本應被嘲笑的殷元。
“風兒的想法不錯!”
他先給兒子一個肯定,然後說道:“長安城內有些權勢的人都知曉元當初從家族內搬離。在他們看來,就是家族兩支已經離心離德了”
殷聞禮等人細琢磨下,好像兩全其美啊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