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清風哭笑不得的打斷他,“非也非也~~~只是小弟生性慵懶,不願沾惹更多紅塵俗事罷了。”
劉仁軌又遲疑的問道:“殷郎君該不是要學那靖節先生,放歌田園吧?”
殷清風笑不出來了,“一首歪詩怎麽就讓劉仁軌聯想出這麽多?”
也難怪劉仁軌多想。
這個時代成功的標準只有一個:在仕途上取得什麽樣的地位!
殷清風現今的身份明顯就比絕大數人有優勢,再加上他還能在這個年紀就與太子商談國事,未來那必然是一人之下的成就啊!沒人會相信他能輕易放棄令萬人仰慕的前途。
殷清風見劉仁軌鑽牛角尖了出不來了,他打岔的問道:“正則兄說的靖節先生是指陶潛陶淵明吧。正則兄以為他真的是心甘情願的歸隱嗎?”
“咦~~~”
劉仁軌果然被帶偏了。
他驚疑了一聲,然後思索了一會兒說道:“督郵劉雲以凶狠貪婪聞名,他公然羞辱靖節先生,先生自然不會甘然受其擺布。所以才有了‘吾不能為五鬥米折腰,拳拳事鄉裡小人邪!’的感慨。
仁軌以為,非是靖節先生不想施展心中所長,而是惡人當道。”
殷清風拍手讚歎道:“這就對了嘛!陶潛歸隱不是甘心的,但小弟卻是自願的。這裡有差別的。”
“那...殷郎君又為何自願呢?”
面對這個好奇寶寶,殷清風無奈的繼續打岔,“那正則兄以為陶潛的做法正確嗎?”
劉仁軌想了想,“《孟子·盡心上》中提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仁軌以為靖節先生敵對不了那督郵,隻好獨善其身了。”
殷清風搖搖頭,“草原上的野狼知道一個道理:如果獵物不能力敵,則呼喚同類前來協同捕殺。
督郵既然是惡人,陶潛飽讀詩書經年,應該想盡辦法除掉這個為害一方的惡人,而不是躲起來任由他繼續禍害他人。
陶潛青年時家道的確中落了,但他的從叔是陶夔。陶潛說出“不為五鬥米折腰”那句話時,陶夔當時是晉安郡的太守。
還有,他的外祖就是那個“孟嘉落帽”的孟嘉。
孟嘉本身長期擔任過桓溫的從事中郎和長史、更受穆帝的久仰、還做過晉安郡太守謝永的別駕、並親身趕往謝氏祖地會稽吊喪送葬、他在吊唁的路上又結識了大名士許詢....
如果陶潛真的有心除惡,無論找其從叔幫助還是利用其外祖的故舊,都可以輕易的除掉督郵劉雲,而不應該隻想著什麽“窮則獨善其身”!”
劉仁軌被殷清風說得面紅耳赤,仿佛他就是那個做了逃兵的陶淵明一樣。
劉仁軌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問道:“那...殷郎君卻為何要獨善其身?”
殷清風恨得直咬牙,“這孩子就算是繞不出來了是嗎?”
他長出了一口氣,隻好簡略的說起當初他是如何勸誡李世民的。
“...所以啊,小弟一心是為了大唐國祚的延存才有那樣的諫言的。這份苦心,正則兄能理解吧。”
劉仁軌再一次像是受教的小學生一樣仰望著殷清風。
如果他知道“三觀”和“毀三觀”這種說法的話,他一定大聲高呼自己的三觀被殷清風顛覆了。
這個時代還沒有“忠君愛國”這個詞匯,他們用“心系天下”、“胸懷天下”來代替。“天下”就是“國家”,以“天下”為己任,就是把國家的興衰治亂作為自己的責任。
但,某些背景下,“天下”又大於“國家”。
譬如現在。
現在,在劉仁軌的眼裡,從下午參加會議至今,殷清風所有的言論都可以用“心系天下”來概括。
而且!他第一次懷疑自己以前讀過的典籍是否都是正確的!因為!殷清風所有的言論都超越那些他奉為圭臬的典籍!
那些典籍,要麽空談仁義禮智、要麽空談上善若水、要麽空談罷黜百家...總之,都沒有像殷清風這樣以具體的行動去改變這個天下!
劉仁軌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又十分利索的跪倒地上,仰著頭說道:“...仁軌懇求殷師收為門...”
“我擦!我擦!我勒個擦擦啊~~~~”
要不是殷清風這幾年經歷的事情太多,他當場就能蹦起來。
即便如此,他的表現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彎腰去拽劉仁軌,但劉仁軌就像一個大鐵砣怎麽拽都拽不動。
“...下,以求治國之道!”
劉仁軌總算把話說完了,他萬分期待的望著殷清風。
那雙可憐的小眼神兒,讓殷清風恨不得扔塊骨頭試試他能不能立刻去叼起來。
“你只是大齡單身狗而已,不是真的汪星人!別那麽可憐巴巴的好嗎?”
什麽狗屁治國之道,或許劉仁軌很看重,李世民也很看重,但殷清風的出發點可真不是這樣的。
他所有的出發點,既不是為了大唐這個“國家”,也不是為了所謂的“天下”,他是為了這個民族。
國家是隨時可以被覆滅的,但是民族卻要長存。民族要長存,其依附的國家最好不要被覆滅,免得這個民族裡面的百姓受苦。
就這麽簡單!
但是他能和劉仁軌這樣的古人去說這樣的道理嗎?
能!但不是現在!
再說了,他自己不想出仕,更沒想過要在朝堂上培養自己的代言人。劉仁軌可以收下當徒弟,但這層關系避免不了的要傳到李世民的耳朵裡。鬼知道李世民現在或者以後對他有多大的戒心呢。
一旦李世民哪天抽風了,還不拿這個做文章?就算他自己不怕,劉仁軌的前途還要不要了?
劉仁軌能在武氏女帝的手底下安安穩穩的當了那些多年的宰相,其為人處世之圓滑可見一斑。但能不折騰就不折騰吧~~~
而且,把劉仁軌放到平等的地位去對待,總好過這層師徒父子的關系。假如劉仁軌真的拜師了,以後他家族的那些人必然要在殷氏族人面前低一頭。這樣不利他的計劃。
他無奈的說道:“正則兄可有少年時的玩伴?”
劉仁軌規規矩矩的跪著,規規矩矩的回答道:“仁軌少時一心求學,只有胞弟仁相為伴。”
殷清風一排腦門兒,這話白問了。
他又試探的問道:“那...正則兄總聽說過那些世家子呼朋喚友走馬章台吧?”
劉仁軌規規矩矩的跪著,規規矩矩的回答道:“仁軌聽說過。”
殷清風為之一竭。
他沉心靜氣的說道:“小弟之所以要住在這裡,就是厭惡那些俗世的喧囂,也想像正則兄當初那樣一心求學、一心尋找治世之道。”
劉仁軌乾巴巴的說道:“仁軌正是想向殷師求解治世之道啊。”
殷清風快瘋了,怎麽遇到這麽一個倔驢、二百五。
他苦著臉說道:“正則兄還記得小弟之前說過,‘小弟更願三人行必有吾師’嗎?小弟尚且年少,收不得正則兄的。”
劉仁軌很乾脆的回答道:“可是仁軌聽聞殷師之語,比仁軌多年尋經問典得來的都要深刻。只有殷師為仁軌之師,而仁軌無力為殷師之師啊~~~”
殷清風差點兒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什麽亂七八糟的師不師的,這孩子還能不能再死腦筋一點兒了,這是想要了小爺的親命還是怎地!
殷清風無力的身體一歪,“好吧好吧~~~你愛怎地怎地吧~~~”
就在劉仁軌歡呼一聲要再次行禮的時候,殷清風製止了他,“我可事先說好了:你我之間只有師徒之實而無師徒之名。一旦有第三人知道你我這層關系,結果只有一個:老死不相往來!”
劉仁軌歡喜的說道:“仁軌謹遵殷師之命!”
殷清風身體一歪,差點兒沒背過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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