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安的聲音非常平靜,但是因為此時四周太過寂靜,這句話雖然聲音不高,但方毅卻聽得非常清晰。
這句話,像冰水澆頭一般,涼透了方毅的心。
他僵在原地,手腳都不聽使喚了,怔怔地看著陸子安,囁嚅著:“失……失敗……”
原來他那麽努力地講解,認真地解釋,甚至努力學習的三四分師父的儀態,在師父的眼裡,是失敗嗎?
看著方毅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陸子安沉吟片刻,卻沒有心軟:“你知道自己哪裡做得不好嗎?”
方毅努力地回憶著,深呼吸幾次,讓自己逐漸平靜下來:“是……最開始我有點放不開嗎?”
“不是。”
“那,是後來和網友們互動的時候,有些問題我沒有回答?”
“彈幕的問題回答與否,你有選擇的權力。”
“……”方毅絞盡腦汁,實在是想不出自己哪裡做得不好,此時想來,他甚至都覺得自己沒一處做得對。
見他實在是想不出來,陸子安輕輕地歎了口氣:“你念的那首詩,床前明月光,你知道它的釋意嗎?”
“……”
方毅一臉被雷劈了的神情,懵懵地看著他,聲音都有些打飄了:“床前明月光……凝視地上霜?就是說李白看到月光以為是霜,然後引發了思鄉之情……吧?”
“是這樣,沒錯。”陸子安肯定地點點頭,話鋒一轉:“你覺得,李白會躺在床上看到月光嗎?”
床上?
方毅瞬間卡殼了。
如果是現代,躺床上看月光一點毛病沒有。
席夢絲加上落地窗,想怎麽看怎麽看。
可是那可是古代,一張床堪比一間房子的古代。
不管是架子床還是拔步床,那可都是格外厚重的,不說月光,簾子一放怕是都能伸手不見五指了。
方毅從前根本沒想過這麽多,畢竟這首詩實在是流傳得太廣了,很多人的詩詞入門就是這首。
以前他也從沒想過,就這麽簡單的詩,還會需要詳細地分析。
甚至說的那一瞬間他都沒深想,想到床,就直接把那句詩給念了出來……
床前,明月,光……
床前明,月,光……
怎麽隨便斷一下,都感覺意思不一樣了呢?
看著方毅那震驚中帶著三分彷徨,又略帶些無助和崩潰的神情,陸子安無奈地歎了口氣。
“其實也不複雜,不過畢竟是直播,你喜歡什麽風格都隨你,但是關於這些常識性的問題,最好還是好好了解過再說。”陸子安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辭海》裡有注釋,床是“井上圍欄”。有種說法是李白的這首詩,作於唐開元十五年(公元727年),他們習慣於把“有井水處”稱為故鄉。”
原來如此,原來不是因為看到月光,想到了家鄉,而是因為床,才想到了家鄉……
方毅茫然不知所措,呢喃著道:“這,我,我以前不知道……”
“你不知道沒關系,因為這種說法也未必全對,當時情境已經無從知曉,各種猜測不過是後人揣度,誰也無法確認究竟是怎樣的。”陸子安語重心長地道:“但是不知道就不知道,尤其是這種有爭議的詩詞,運用時,得充分考慮到其境地。”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自己都不清楚,就拿來做分析,講給人聽。”陸子安目光逐漸變得凌厲,盯得方毅頭皮都有些發麻了:“你主持的是一個觀眾有數十萬的直播間,也許你覺得這不代表什麽,但你知道如果有較真的,會引來怎樣的後果嗎?”
這種基礎性的知識都出現了錯誤,一旦被人深挖,進而引發的,會是所有人對整個百工門的懷疑。
畢竟,當他站到直播間鏡頭下的時候,他就已經代表了百工門。
同時也代表了,陸子安。
方毅有了些微的慌亂,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我,我……”
站在陽光下,陸子安眯起眼睛看著他。
方毅額角滲汗,面色慘白,手指有些發抖,目光更是有些遊離不定。
看著他這副樣子,陸子安也不忍太過苛責,方毅這人他還算了解,只需要輕輕點撥就好,過猶不及。
這麽想著,陸子安輕輕歎了口氣,說了一聲:“你自己好好想想。”便飄然離去了。
方毅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他離開。
他怔怔地立了半晌,忽然衝回去打開了電腦,開始查“床”。
床,一共有五種說法。
一是指井台。
二是指井欄,華夏最早的水井是木結構水井,井欄有數米之高,結構如床,因此古代井欄又叫銀床,也能解釋得通。
三是說床是窗的通假字。
四指坐臥的器具,如《詩經·小雅·斯乾》的載寐之床。
五則指這床為胡床,類似馬扎。
每種都能說得通,每種都無法確定真假。
方毅看得滿頭大汗,心中無比後怕。
他上網查了很久,微博也翻了一個遍,生怕他的名字出現在熱門。
好在網友們好像都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著陸子安的回歸,對他主持的直播雖然也有貶低聲,卻沒有人質疑什麽。
或許,人們看直播間的感覺,依然是在娛樂角度,並沒有深思。
想到這一點,方毅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為直播行業感到悲哀。
與此同時,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逐漸成型……
陸子安從後院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沈曼歌站在廊下等他。
微風吹起她的長發,旁邊一朵不知名的花朵斜斜遞到她鬢邊,人比花嬌,讓陸子安看得微微失了神。
沈曼歌察覺到他的視線,抬起頭一看,笑了:“嗯?子安,你回來啦。”
說話間,她收了手機,過來挽住他的手臂。
“嗯,你剛在看什麽呢,看得這麽認真。”陸子安微微側身,沒有讓她挽著,而是順著她的手臂撫下去,最終,掌心相對,十指相纏。
唔……子安哥真會撩!
沈曼歌俏臉一紅,輕輕緊了緊他的手:“沒什麽呀,就鄒凱剛發了條有趣的朋友圈,我給他點讚來著
著。”
“什麽朋友圈?”
“呐,就這個。”沈曼歌把手機遞過來。
上邊兩邊截圖,一張是鄒凱轉帳給瞿哚哚520塊,一張是瞿哚哚轉給鄒凱的520。
這倒沒什麽,反正都是秀恩愛就對了。
有趣的是,瞿哚哚在轉帳下加了一句話:
鄒凱的評論則是:
三個感歎號,足可見他有多感慨。
陸子安唇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笑,這倆人,倒真是有點意思。
看著他笑了,沈曼歌的心裡輕輕地籲了口氣。
之前其實她進了後院,但看到陸子安板著臉正在和方毅說話,她沒有貿然上前打擾,悄悄退了出來。
看得出,子安其實剛才還心情不大好,不過還好,鄒凱雖然廢了點兒,開心果的效應倒是一直都在。
她真不喜歡子安眉心微皺的樣子,看得她心疼。
離開的時間已經逐漸逼近,他也放下了所有的瑣事,專程陪著沈曼歌聊著天。
只是一有閑暇,他就忍不住思索著方毅這件事情的解決辦法。
沒等他想到個答案,應軒帶著方毅興衝衝地找他來了。
一進門,應軒就興奮地道:“師父!關於你提的那個問題,方師弟想到解決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