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而透的衣裳之下,露出半邊蝴蝶隱約的翅膀。
而陸子安雕琢出的木料與原木雕拚合在一處時,中間再無一絲空隙,但是卻在陸子安掏挖的這處,露出一根觸須,纖細得像雲棉。
這根觸須甚至還打著卷,堂而皇之地探了出來,看上去極為靈動。
陸子安這時正將所有零散的物件都雕琢完畢,掃了眼屏幕,想了想:“是膠……也不是膠,我準備自己調一下……”
他起身找了瞬間粘接劑,大大方方地展示道:“看,當修複一件木雕的時候,雕件損傷處和木料要在雙方接口處刻劃出縱橫不規則的線槽,最好是互相能夠卡緊……嗯,像我這樣。”
然後他將桌上極為細小的木屑聚攏,用粘接劑輕輕刷在兩邊的木料橫截面上,再將這雕琢好的小木料卡進去,摁緊。
“這個步驟還是比較簡單的,像我這樣先雕再粘的話,就得考慮到尺寸是否有把握,如果沒把握的話可以先粘上去再雕。”陸子安說著將擠出來的些許粘接劑擦掉:“然後在鑿木料前心裡要有底,修複形狀的木料的木紋,要與雕件的木紋平行,不然會很明顯。”
說著,他將粘上去的這一小處松開,貼上去的這一小塊木料與原木雕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如果不是見過原本的毀損模樣,真的很難判定它曾經被毀壞過。
陸子安一一將其他各部位補齊,最後拿出細砂紙:“然後就要進行打磨上色,因為這件木雕本身沒有上色,所以我暫時只打磨。”
打磨是一件非常細致的活,因為他雕琢出的細節很多地方都太過細致,而且原木雕的浮雕本就經過了一次打磨,這樣二次打磨就得更加小心,以免磨得太過消失了。
因此他雕刻才用了兩個多小時,打磨卻一直忙到了傍晚。
不知什麽時候,陸建偉他們全都上來了。
直播間彈幕全都消失無蹤,所有人都安靜地等待著陸子安打磨完畢。
打磨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舊時曾有俗語稱“三分雕工,七分磨工”。
不僅木雕的線、面需要通過打磨來最終定型,而雕刻的神韻更是要靠打磨來完美體現。
經過陸子安精細打磨過後,木雕表面不僅光滑圓潤如嬰兒肌膚,雕刻生動活靈活現,而且透亮無比,將木材自然的紋理、質感表現得淋漓盡致。
最終的成品峻工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整。
陸子安按了按僵硬的手指,輕輕籲了口氣:“好了。”
燈光下,桌上原本毀損得非常可怖的木雕恢復了它的原貌。
女子婉約,男子儒雅,兩人含情脈脈地對視著,十指緊握衣袂飄飄。
這是一幅極為美好的畫面,然而在兩人的身側卻立著一處墳塋。
墳上空無一處,看上去仿佛只是一處土包,但是其上卻有一片雲朵,將墜未墜,其下隱約現出一隻蝴蝶的身影。
為什麽會有蝴蝶?
陸子安慢慢旋轉著木雕,此時再沿著飄帶看向整個木雕,才能發現,蝴蝶竟然無處不在。
飄帶拐角處的陰影裡,是一隻隻棲息著的蝴蝶;
雲朵掩映下,是一隻隻蝴蝶;
就連那女子的蝴蝶骨,竟然也隱約現出了半片蝶翼!
整個木雕沒有多余的花紋,人物的衣紋也是用極其簡單的幾何圖案和線條來表現,最後呈現出來的卻是一種奇異的流動感和飄逸感。
仿佛那兩人是被托在半空,衣袂翩然,下一刻便要化身為蝶。
是了,這是梁祝。
荒蕪的時代,他們的愛情不是美,是淒美。
那一年,在芳菲綻放的春天,雲朵輕柔歌聲爛漫,他們初相遇。
俏紅妝,雨中衝進月老祠,紅紗嬌羞,風雨無聲,心動的是兩個年輕人。
人生若隻如初見。
故事若停駐在這裡該多好,只可惜,故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悲傷的結局。
都以為英台會屈服,卻不知她志向高遠性情剛強,怎肯低頭。
“別繡閣似籠雀凌空展翼,杏枝頭春意鬧楊柳依依。祝英台扮男裝求學有志,教世人知紅粉不讓須眉。”
怔怔看著這木雕,眾人耳邊仿佛響起了絲竹聲聲。
生不同衾,死當同穴。
電閃雷鳴,梁山伯孤寂的墳塋訇然中裂,紅紗飛舞,她撲向他,眼裡帶著熱烈。
天上人間,皆遜於我們之間的深情眷戀。
即便化為穿花蛺蝶,也將永遠相隨,雙飛花間。
永生永世,再不分離。
這樣的勇氣,需要太強大的內心,才能做到這般無所畏懼。
歲月變幻,滄海桑田,依舊不變的是人間的悲歡離合。
那種理想的愛我們無法去抗拒,流淚只是順其自然的舉動。
“咯嗒。”一聲輕響,陸子安輕輕扣上了木箱,驚醒了眾人。
屏幕上瞬間被彈幕佔滿,不少人甚至哀號著求陸子安再讓他們看一眼。
電腦桌前的卓老爺子僵硬地盯著屏幕,手一顫,最心愛的茶杯轟然墜地。
平時磕一下都要心疼半天,此時的卓老爺子卻毫無所覺。
他下的是一場賭注。
但在此前,卻沒想過自己能贏。
這件木雕毀損得太重, 連他在巔峰鼎盛之時都不敢貿然下刀。
因為修複,不是創新,它需要仔細研究原木雕,不能改變舊雕的風格。
雕工不能過細,不能太粗陋,每一刀都得慎重,一旦有一絲不嚴謹,很可能會前功盡棄。
但是現在,陸子安成功了。
為了不給陸子安太大壓力,他甚至沒給陸子安看過原稿,這個陸子安到底是怎麽看出那些毀損的地方全都是蝴蝶的?
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連原匠師都自覺雕不出自己想象中的意境,最終狠下心毀了這尊木雕,但是他竟然真的完成了……
這個陸子安……
桌上的電話響打斷了他的沉思,他接起來,聽著那邊傳來的恭喜聲,盡量平靜地道:“嗯,謝謝……不賣,真不賣,跟錢沒關系,說了不賣就是不賣!出多少都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