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河畔,點點雨花綻放,滿地花草青翠一片。
風兒吹過,讓綠水在春風中蕩漾出了一圈圈漣漪,空氣中還帶著點桃花和泥土的芬芳。
柳條搖曳的垂柳前,有一名紫衣道人負身而立。
他頭梳發髻,約摸四十有余,面容豐姿雋爽,背負一柄紋飾古拙的長劍,
一襲紫衫如流水般隨風飄動,當真是說不出的出塵灑脫。
“你再跪兩個時辰也是無用,何必白費力氣?”
這道人輕輕瞥了少年一眼,吐字出聲時腔調蒼勁雄渾,身上的氣勢虎嘯龍吟,更是顯得深不可測。
紛紛揚揚的雨絲飄落而來,猶如隔了一道天塹般,卻是被牢牢擋在道人周身的數寸之外,難以濡濕半片衣衫,仿佛有一層無形的氣牆籠罩。
不遠處,少年驀然倔強的抬起頭,手掌深深陷入泥土裡,即使瘦弱的身子早已虛脫,雙腿麻木得沒有知覺,心裡也無絲毫氣餒,臉上滿是堅毅,澀聲說道:“前輩若無意收我為徒,又何必駐足?”
紫衣道人聞言,陡然縱身而起,身子倏然間拔高,整個人如鷂子般飛起,竟然輕飄飄的踩在了搖曳的柳條上。
“你沒有練武的天賦,我們也無師徒之緣,乘早死心吧。”他輕輕扭過頭,俯視著跪在地上的少年,眼神像兩把滲人的刀子,聲音突然變得冷硬而決絕,帶著絲不容置疑的語氣。
聽聞此言,少年頓時如遭重擊,身子立馬顫了顫,嘴唇哆嗦幾下,臉色突然變得死灰一片,心裡仿佛已經萬念俱灰。
嘩嘩的聲音響起,紛紛揚揚的雨點立馬越下越密,顆顆黃豆大的雨珠落下來,劈頭蓋臉的砸在少年身上,雨勢綿密,轉眼就變得如同瓢潑。
大雨傾盆,狂風大振。
抬眼望去,綠意盎然的河岸旁,整個世界變得白茫茫一片,成片花花草草搖曳多姿,籠罩在朵朵次第盛開的水蓮花中,真是說不出的唯美。
“弱者啊,那種無力的感覺真是令人厭惡……”木駝子緊鎖劍眉,雨水瓢潑而來時,隻覺渾身如同泡在冰水裡,濕漉粘人的衣衫下,皮膚無比的寒冷。
他死死咬緊牙,看著被雨水衝刷洗禮的少年,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白嫩的手指深深嵌入泥水裡,心裡不知在想著什麽。
寒風冷雨中,少年瘦弱單薄的身子一彎,僵直麻痹的手臂緩緩動了動,驀地抖了下濡濕的衣衫,任由濕噠噠的發絲垂落下點點雨珠。
半晌,他的眼神突然又變得無比堅定,不複之前的頹廢灰心,嘴裡發出如野獸般低吼的嘶啞聲音,倔強的大喊:“前輩,我想練武!”
話音未落,少年立馬以頭杵地,大顆大顆的熱淚混合著雨水,從臉頰上啪嗒啪嗒地往下砸落。他肩膀聳動著,死死跪在泥濘濕潤的水窪前,喉嚨裡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哽咽聲。
紫衣道人輕輕搖了搖頭,一個跳躍之間,已經踩在了另一株柳樹的頂端,就這樣蜓蜓點水般,從少年身前飄過,身周的無形氣牆撐起,將密集的雨絲迫開,似乎下一瞬就要飛身遠去。
噠!噠!噠!
就在此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突然響起。
道人眉頭微皺,動作隨即輕輕一頓,側身凝視著水波蕩漾的河面,眼神悠悠一片。
“楓?你在哪裡?!”
河岸旁,雨幕重重。一名嬌小瘦弱的小女孩大聲呼喊,手裡撐把漏雨透風的破舊油紙傘,赤著一雙白嫩的小腳丫,踩在泥濘濕潤的泥水裡,也不管那些咯腳的石子,突然從遠處急急忙忙的小跑過來。
不久,小女孩一路越過木駝子,
仿佛看不到他的存在,等走到垂柳下時,突然嬌軀一震。她掩著嘴唇低呼一聲,趕緊撐起破爛的油紙傘,蓮步輕移之下,傘面輕輕巧巧的遮擋過來,立馬將漫天的雨幕隔開。
嘩啦啦——
連串雨珠滴滴答答,霎時如斷了線的珍珠,從斑駁暗淡的傘面上滑落,最後狠狠砸在少年的腳邊,將小水窪砸出一朵朵清亮的水花。
“楓,快起來啊,別犯傻了,這樣會著涼的!”小女孩使出吃奶的勁,死死拉扯少年的胳膊,嬌小的身軀在雨幕的襯托下,顯得無比的羸弱和渺小。
半晌,眼見少年仍是長跪不起,膝下如同生根般深深嵌入泥水裡,她立馬眼眶一紅。
隨即,小女孩咬咬牙後,噗通一聲,矮小瘦弱的身子立馬跪在地上,睜著充滿靈性的大眼睛,朝紫衣道人懇求道:“前輩,求你教我們練武!”
話音未落,她把油紙傘一甩,也學著少年的樣子,將頭杵在泥水裡,單薄的身子淋著雨水,瞬間一陣瑟瑟發抖。
嘩啦——
雨下得更大了,恍如洪水倒灌,瞬間將兩人淋得滿滿當當,猶如落湯雞般,渾身濕透。
“癡兒,癡兒……”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悠悠的歎息突然傳來。
紫衣道人淵渟嶽峙,猶如一葉羽毛般浮空飛掠,衣袂翻飛間,從那柳樹梢頭飄然而下。
只見他面貌清俊,臉上滿是飽經風霜之色,兩邊斑白的鬢發透露出了些許老態,但也給他增添了別樣的魅力。
這道人腳一抬,虎步龍驤的走到少年跟前,手裡氣勁輕輕一吐,貼著兩人瘦弱的肩頭,水汽蒸騰繚繞間,立馬就將濕透的衣衫給蒸幹了。
呼一聲,一道無形氣牆也在同時撐開,瞬間將方圓三米的范圍籠罩,迫得漫天的稠密雨絲寸進不得。
“本道無塵子,一直都是孑然一身,漂泊不定已近百余載。今日我收你二人為徒,索性就在此開創紫霄道宗。”
紫衣道人揚起頭,陡然朗聲長笑,用手撫須,拍著少年的肩頭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開山大弟子了。”
還不等少年臉上露出喜色,道人輕輕瞥了眼小女孩,突然又戾聲喝道:“記住,要好好照顧你師妹。還有,若是膽敢做出違反門規,欺師滅祖之事,我必親自將你挫骨揚灰。”
“徒兒謹記師尊教誨!”一道虛弱嘶啞的稚嫩嗓音響起,其中又夾雜著清脆的嬌呼。兩人的聲音裡,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狂喜。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開山大弟子了。”
木駝子渾身顫抖著,耳畔的聲音如黃鍾大呂般,一字一句的嗡嗡回蕩,不斷在腦海裡轟然炸響。
冷風漸起,霎時吹皺了一江春水。
“若是膽敢違反門規,我必將你挫骨揚灰!”
斜風細雨中,木駝子死死的跪在地上,目送三人的身影漸行漸遠,慢慢踏入漫天雨幕裡。
“呵呵……”木駝子睜開狹長的丹鳳眼,修長的手指死死攥緊泥土,任由傾盆大雨衝刷而下。
當那三人被白茫茫的水霧一卷,轉眼間消失了蹤影時,他琥珀色的眼睛立馬盛滿水霧,下一瞬,淚水就如同決堤的山洪般,不可抑製的往下洶湧流淌。
兩行珍珠似的滾燙熱淚,混合著飄灑的雨水,緩緩流到他乾澀的唇角。
“這就是眼淚的味道嗎……”木駝子仰起臉,緩緩閉上眼睛,用舌頭輕輕舔了舔嘴唇,一股苦澀的鹹味透過舌尖,霎時傳達到了腦海裡。
嘩嘩的雨聲響起,開始像瀑布般震耳欲聾,後來又好似風兒溫柔的呢喃,漸漸低不可聞。
額頭上,點點冰冷的觸感傳來,下一秒,一隻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拂過了臉頰。
“大哥哥,你怎麽哭了啊?剛才那個窩窩頭很難吃嗎?”
耳畔傳來一道清脆甜糯的聲音,裡面夾雜著淡淡的關切之意。
“嗯?”木駝子劍眉蹙起,輕輕張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然又回到了之前的古城街道旁。
剛剛經歷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場並不存在的夢幻。
“兵器,天工閣製作的上好兵器,隻賣三十玄晶咯,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包子,熱乎乎的包子咯,新鮮出爐的包子!”
天空中,飄著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各色攤鋪熱鬧非凡。
木駝子靠著發青的牆壁,呈盤坐的姿勢,手裡舉著咬過幾口的窩窩頭,一副呆呆愣愣的樣子。
“我哥哥說,作為好孩子是不能哭的,所以要堅強哦!”小女孩將腦瓜湊過來,眨巴幾下水汪汪的大眼睛,髒兮兮的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此時,小女孩好像有點不知所措,小眉毛糾結一陣,立馬伸出兩隻小肉手,摸了摸他眼角滑落的淚珠,仿佛是想安慰他。
“謝謝,我可愛的小丫頭。”木駝子扯了扯嘴角,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半晌,他看了一眼斜靠在屋簷下的少年,用手摸了摸葵的額頭,聲音帶著點寵溺,語氣溫柔的說道:“葵,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哦。”
葵抬起頭,偷偷看了眼白衣青年。當感受到額頭溫柔的摩挲時,她立馬愣了一愣,臉上隨即變得通紅一片,趕緊羞怯的低下頭。
他,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啊,難道以前就認識我了嗎?
葵心裡很奇怪,自己明明不認識他啊,可是對這個陌生人的親近舉動,我為什麽一點也不害怕和討厭呢?
葵輕輕蹙起了小秀眉,心裡突然感覺很苦惱。轉眼間,她眼睛滴溜溜一轉,突然對俊美青年扯了個鬼臉,這才一蹦一跳的往回跑,樂顛顛的走到了楓的身邊。
“葵……”木駝子輕輕轉過身,琥珀色的眼睛眯起,欣長的身子一閃,立馬分開擁擠的人流。
隨著一路行走,街道兩旁的景色扭曲虛化,突然出現了一幕幕奇妙可怖的變化。
街道旁,厚厚的積雪飛快消融,露出底下嫩綠的小樹苗。之後,時間的流逝似乎加快了,一個呼吸的功夫,天黑了又亮,晝夜不停地極速交替,小樹苗飛快的生長著,轉眼間抽枝發芽,又飛快的枯黃落葉。一眨眼的功夫,樹苗就長成了一株參天大樹。
春去秋又來,花開了謝,謝了又開,人群來來往往,快鏡頭般的飛掠而去,又如潮水般倒卷而回。
這一年,楓剛剛十五歲,正是青春年少,意氣風發。
騎的馬是名種的飛花追月馬,配的是天工閣打造的、色彩鮮明的名貴鞍轡。
馬鞍前懸著一柄金龍吞口,紫沙皮鞘,削鐵如泥的藏青寶劍,劍鞘輕敲著黑銅馬蹬,發出如同泉水叮咚的美妙音符。
衣衫也是色彩鮮豔的,既輕又薄,裁剪得十分合身,更襯托得他這個新晉的江湖少俠英姿勃發。
騎最好的馬,喝最烈的酒,殺最強的敵人,撩最美的女人……
這就是他青年時期,最貼切的寫照。
暖風徐徐吹過來,吹起了他的薄綢白衫,那愜意的滋味,讓整個人都是懶洋洋的。
在這個最美好的年紀,楓擁有著最快樂的時光。
木駝子緩緩走在街道上,任憑周圍不斷閃現的一幕幕,以及那些快鏡頭般飛掠而過的人物。
他看到了楓年少時的輕狂,看到了他騎著寶馬飛馳時的意氣風發,看到了他武功初成,初涉江湖時的滿腔熱血……
一幕幕場景,一幅幅畫面,在他眼前猶如畫卷般徐徐展開,不斷閃現。
那些過往的回憶,就如同一根根鋼針般,輕輕的扎在他的心田。
“楓啊,我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吧……”木駝子輕輕垂下頭,丹鳳眼隱藏在發絲的陰影裡,薄薄的嘴唇輕輕一扯,白嫩的手指絞成一團,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賊子受死!”
一聲爆喝突然炸響,緊接著,背後驀然傳來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
木駝子悶哼出聲,霎時如斷線風箏般飛出去,在半空時喉嚨已經猩甜,內髒氣血翻湧,明顯已經受了內傷。
踉蹌幾步,他霎時狼狽的跌倒在地,白玉般的手掌輕輕撐著地面。
痛,好痛啊!
“木子楓,乖乖的束手就擒,只要自廢修為,老子可饒你一條狗命!”
“大師兄,不要再試圖反抗了,若是現在回頭,也還不算晚啊!”
“木少俠啊木少俠,枉你自詡為正道英傑,可你看看,欺師滅祖,殘害同門,這一條條這一件件血債,嘖嘖,你的心腸可真夠狠呐!”
“魔頭,今日我就要為死去的兄弟報仇雪恨!”
木駝子回過神,這時才驚覺,不知從何時起,自己渾身已經變得遍體鱗傷。
他一襲染血的藍白衣衫,此時披頭散發,渾身血汙,不由舉頭徐徐環視四周。
冷風如刀,一道道猩紅的血液,從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裡噴湧出來,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大攤粘稠的血液就浸濕了腳底。
四周圍攏著一群劍俠刀客,男女老少皆有,個個都是橫眉冷目的怒視著他。
有名傳四方的獨行客,有風頭無二的青年俊傑,有楚楚動人的美貌女俠,有一派掌權的執法長老。
他們步步緊逼過來,嘴裡有的在勸說,有的暗地裡露出冷笑,有的則仰頭得意的狂笑,帶著赤裸裸的嘲諷。
“這種疼痛感,真的好真實啊……”木駝子愣愣出神,用手摸了摸汩汩流出鮮血的傷口,劍眉立馬蹙起,任由周圍的人如何喝罵,也是絲毫沒有反應。
“楓!”
就在此時,人群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圍成圓圈的中間突然分開一條小道,一老一少立馬大步走進來。
左邊的老者一襲紫袍,身姿瀟灑飄逸,罡氣鼓蕩間,顯得氣勢如淵似海。不過此時,那原本應該不怒自威的臉上,卻是出現了幾縷疲倦之色,仿佛憑空衰老了數分。
右側的少女清靈出塵,一襲鵝黃色的裙子,手執一柄秋水明波般的長劍,氣質高貴之處,猶如絕世獨立的神女。
看到兩人的身影出現,木駝子立馬渾身一震,眼裡布滿奇異的神采,嘴唇顫抖著,染血的手指下意識的輕輕抬起來。
“魔頭?即使殺遍天下人,那又如何?葵,能再次看到你,真好啊……”
謝謝大家的支持和訂閱!這個小故事,如果不寫完,就會前功盡棄,所以……因為完整的故事,到結局時才會有靈性,有故事的張性,下一章就結束了。寫得有點心累,感情積蓄是我的弱項……完全沒狀態最近出差忙,更新慢請見諒哈覺得不爽的可以來打我π_π回歸正軌後,挖坑埋坑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