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驚喜，甚至連意外的情緒都沒有。

心情還停留在重生前的苦難裡面。

聽著母親說著他的高考成績，李小黑的臉上完全是一種近乎木然的呆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經歷什麽，過去數十年的種種一點點的擠壓著他的腦海，像是一場夢境，又像是直到現在，夢境都沒有蘇醒。

他不認為所謂的重生是幸運的。

如果這真的是幸運，他寧可丟掉這份幸運。

第一次的生命裡，他經歷了一個很成功的前半生。

第一次的重生裡，他經歷了一個充滿了苦難和絕望的完整一生。

現在呢?

第二次重生，他又會經歷什麽?

李小黑突然無比恐懼。

或許是上一次的人生留給他的傷痕太過深刻，這讓他下意識的開始排斥一切。

他或許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但卻又不知道那些到底會不會發生。

七百多分的高考成績似乎預示了他接下來不一樣的命運，可前世種種，卻還在不斷折磨著他，每分每秒，都讓他感受到了清晰的煎熬。

這不是幸運。

如果真的要用一個詞匯來形容的話

李小黑覺得自己現在正在經歷的一切，完全是在被玩弄。

一雙看不到的手掌似乎在攪動著與自己相關的一切，毫無保留的釋放著惡意。

他有些惶恐的熬著時間，等待著某個節點的出現。

在他有意識的等待中，他成功的讓父母避開了上一次他們出車禍的節點。

他看起來改變了父母的命運，但卻又陷入了更深刻的焦慮。

因為他不知道這樣的操作到底是不是真的代表著讓父母避開了厄難。

生活在他的焦慮中一路向前。

他進入了大學。

然後是研究生。

再次遇到自己的導師。

所有的厄運仿佛都已經消失不見。

他仍舊擔心著父母，但父母卻健健康康，父親的生意越做越大，母親擁有一個成功的丈夫和出色的兒子，也更加無憂無慮。

李小黑再一次遇到了白小白。

順順利利的戀愛。

順順利利的確定了婚期。

順順利利的結婚。

一切美好的像是幻覺。

李小黑重生後始終緊繃著的內心終於稍稍放松下來。

他覺得之前自己的那次重生只是一個錯誤，又或者真的只是一場夢境。

和白小白結婚的那天，他在親友的祝福下給白小白套上了戒指，告訴自己放下過去，要迎接新的人生。

洞房花燭夜很快過去。

第二天的清晨，他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一片鮮紅。

他躺在自家的床上，一手摟著身邊才娶回家的妻子，妻子在睡夢中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可那笑容卻沒有血色。

李小黑看到自己另一隻手拿著刀，將刀鋒刺進了妻子的心臟。

眼前的世界徹底混亂。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李小黑已經記不清了，他好像是在瘋狂的呼喊著白小白的名字，帶著巨大的迷茫和困惑，他瘋了一樣折磨自己的身體。

婚房被鮮血染紅。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

熟悉的黑暗。

逐漸冰冷的身體。

意識空間裡再次閃耀著那種純淨的藍色光芒，他們組成了符號，符號在李小黑的意識空間裡震動著。

死亡正式降臨的前一秒。

李小黑看到了那個藍色符號中，自己第二次重生的種種畫面。

他看到高考結束後整天都悶在房間裡的自己。

他聽到了門外父母激烈的爭吵。

他聽到了自己在房間裡的傻笑，他在呼喊著父母的名字，白小白的名字，導師的名字，同學的名字。

他拿起牆上的吉他放在床上，用易拉罐的拉環對著吉他求婚。

他抱著吉他躺在床上，在睡夢中扯斷了吉他的琴弦，然後在睡醒之後開始發瘋。

意識不斷變得模糊。

“醫生，我兒子他”

“抱歉，我們盡力了”

黑暗再次籠罩。

光明重新出現。

重生。

第三次。

李小黑從床上坐起來。

又來，還他媽來！！！

因為憤怒，李小黑雙眼一片血紅，他張開嘴想要怒吼，但聲音即將發出來的同時，房門被打開。

一臉笑容的母親走了進來“兒子，猜猜你考了多少分，超水平發揮哦，不錯不錯”

“”

李小黑屏住呼吸，一時間沒有說話。

因為他不知道目前的母親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上一次的重生，自己好像出現了極為嚴重的精神疾病，還有大量的幻覺，自己經歷的一切全部都是幻想，事實上的自己在上一次的重生中甚至都沒有出過這個房間。

那現在呢?

現在呢?

母親的身影無比的清晰，笑容柔和而親切。

可是到底是不是真的?

所謂的真的，又到底是什麽?

第三次了。

第三次重生了。

會不會根本就沒有重生?

自己只是第一世的李小黑，只不過是患了很嚴重的精神病，所以三次重生，全部都是自己的幻想?

不，第一世的李小黑，難道就是真的麽?

自己，會不會從不存在?

我是誰?

李小黑的呼吸逐漸粗重，他對整個世界的認知從父母開始被不斷重塑，整個世界在他的眼裡都變得支離破碎，他分不清周圍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只能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周圍的環境，但怎麽試探都無法確定。

這一世他同樣見到了白小白。

白小白死了，跳樓自殺。

這一次沒有了導師父母，她是一個家境貧寒卻品學兼優的孤兒，從小跟奶奶生活。

李小黑不知道她度過了一個什麽樣的童年和少年，但進了大學後，她的美貌和家世暴露在所有異性眼裡，卻如同最烈性的春藥一樣。

一個家境極好的富貴公子買通了白小白的室友，把她騙到了天台想要用強，結果在他還沒有碰到白小白的時候，她直接從樓上跳了下來。

時間隨著白小白的死亡開始變得渾渾噩噩。

然後，熟悉的厄運，匪夷所思的，離奇的遭遇開始接踵而至。

李小黑終於確定了自己這一次的重生沒有陷入幻覺，因為這樣的人生跟美好的幻覺沒有半點關系。

這一次，他帶著一身的傷殘結束生命的時候，在死亡降臨之前，那一枚精致的符號再次出現。

李小黑知道了這東西的作用。

那是他的命運。

在一片黑暗裡，他甚至可以看到有一雙手拿著他的命運不斷的編寫著什麽。

他的人生，他的努力，付出所有但卻無法改變的東西，都被濃縮在了這個符號裡面。

死亡的前一秒，李小黑開始破口大罵。

他用最惡毒最粗鄙的言語去詛咒那雙手。

他的罵聲清晰的回蕩了出來，然後引起了一聲關切的詢問“哥哥，你怎麽了?”

睜開眼。

熟悉的房間不見了。

他看著自己的周圍，這是一間小型的病房，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空間狹窄，一個穿著雖然乾淨，但卻很破舊的小裙子的女孩站在自己面前，拉著自己的手。

李小黑愣了一會“小白?”

看上去只有八九歲的小女孩一下笑了起來，很甜很甜“我在，哥哥。”

重生。

第四次。

這一次，李小黑是孤兒，白小白也是孤兒。

他們在孤兒院裡長大，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一起，可以說是青梅竹馬。

而因為李小黑的存在，白小白甚至還放棄了好幾次被其他夫妻領養的機會。

孤兒院裡很快迎來了一場大火。

突兀的，沒有邏輯的，不合常理的大火。

李小黑對此早已習慣。

他帶著白小白離開了孤兒院。

比白小白年齡大了五歲的他在十五歲的時候開始進入社會。

撿過破爛，飯館裡刷鍋盤子，做過遊戲代練，以一個孩子的身份，他不肯放棄任何有可能掙到錢的機會，他送白小白去上學，初中，高中。

白小白越來越漂亮了，不，隨著李小黑每次重生，白小白每一次都會變得更漂亮，這一次更是漂亮到了有些誇張的程度。

為了保護白小白，李小黑開始打架，抽煙，喝酒，做了他那個年齡段最威風但往後多年想起來就會覺得很羞恥的小混混。

白小白上了大學。

已經成長成真正的男人的李小黑可以做更多的工作，工地搬磚，城市裡送外賣，兼職送快遞的同時還能賣早餐，只要白小白在他身邊，他的早餐點並不會被忽視，所以生活勉強還過得去，供養一個大學生妹妹或許辛苦些，但比起小時候的困境，這一切已經好了太多。

李小黑變得越來越忙，因為能做的工作越來越多。

白小白也在勤工儉學，兩人之間的相處時間越來越少。

李小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這一點，但卻沒有說什麽。

他知道白小白的魅力到底有多大，也知道學校裡到底多少天之驕子對她夢寐以求，從最現實的角度來說，一個連初中文化水平都沒有的他和已經是頂級大學在校學生的白小白，已經不搭了。

盡管是他供養著白小白走到這一步，直到現在，還肩負著白小白大多數的學費。

但這沒什麽值得驕傲的，自始至終，李小黑都清楚一點，那就是如果白小白願意，有的是人願意為她負擔學費，甚至在上學期間就願意八抬大轎的把她娶回家。

李小黑偶爾會低頭看自己手上的老繭，他不覺得自己這樣一雙手還有去牽起白小白手掌的勇氣。

一次一次的重生，他和白小白如果有緣分，那這樣的緣分，也該消失。

他想讓她有更好的生活和結局，這樣的東西，他給不起，那還不如慢慢的疏遠。

他幾乎從來不去白小白的學校。

電話聯系越來越少。

偶爾單獨相處的時候開始故意惹她生氣。

大一大二大三大四。

大學即將過去。

這期間白小白沒有參加過任何實習面試，也沒有任何要繼續深造的意思，李小黑會問她到底想要幹什麽，但這個孩童時期會甜甜的叫他哥哥可隨著年齡增大越來越喜歡喊他名字的年輕女人每次都會氣呼呼的回他一句不要你管。

畢業的前一晚，白小白沒有參加同學之間的散夥飯，而是找到了李小黑，說要慶祝一下。

知道她一直到畢業都沒有找到工作，確切地說，是放棄了很多機會的李小黑一肚子火氣，被白小白開開心心的灌了很多酒。

再然後，第二天，他一睜開眼就看到了躺在自己身邊的白小白。

雖然有些離譜，但事實就是他被白小白給逆推了。

甚至為了萬無一失，白小白不止是灌了他酒，還給他下了藥。

她一臉無辜又很強硬的要求李小黑對她負責。

對於白小白而言，更美好的生活啊，精彩的未來啊，所謂的機會啊什麽的，都不重要。

如果因為她的漂亮和優秀讓李小黑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越來越遠的話，那白小白願意主動去拉近這種距離，

她不稀罕什麽機遇，遠大的前途，錦衣玉食財務自由或許很好，但她還是喜歡李小黑，就算窮苦一些，跟她在一起，那也是幸福的。

畢業之後，她遠離了大學的圈子，開始起早貪黑的跟著李小黑賣早餐，賣宵夜，甚至跟著他一起送外賣，兩人擺過水果攤，做過快遞點，這些東西不能讓人大富大貴，但活下去卻沒有任何問題。

白小白的臉上很快就有了風霜的痕跡，有了眼角紋，可她的魅力卻愈發驚人。

兩人在李小黑三十歲那年結婚，因為都是孤兒，沒有大操大辦，領了證之後吃了一頓好吃的，大致上也就這樣了。

前幾次重生的坎坷和心酸似乎又過去了。

這一世，他們的生活雖然很累，但至少，有了一個可以被稱之為平靜的空間。

李小黑三十二歲的時候，白小白給他生下了一個孩子。

男孩。

李小黑絞盡腦汁翻了一夜的字典，最終給孩子取名李昊。

李昊極為聰明，無論走路還是說話，都比同齡孩子要早一步，某些時候的表現，甚至能稱得上是成熟。

一家三口在這座城市裡勉強安定下來。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李小黑內心的情緒卻在不斷的緊繃。

他有了妻子，有了孩子，孩子在一天天的長大，可是李小黑不知道接下來自己又會遇到什麽。

時間流逝。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李昊七歲生日的當天，白小白出門買了蛋糕，李小黑從外面回來之後，三人點燃了蠟燭，吹滅了蛋糕，在白小白去廚房盛飯的時候，李昊來到了李小黑身邊，摟著他的脖子，小聲道“爸爸，你猜我剛才許了什麽願望。”

“這個不能說的，說出來就不靈了。”

李小黑笑了起來，摸了摸兒子的頭。

“可是我想告訴你。”

李昊眨著眼睛，很認真的說道。

李小黑點點頭，微笑道“好吧，說說看，你許了什麽願望。”

他想著兒子也許是想要一套他之前說了很久的奧特曼玩具或者是電動汽車，如果是這種願望，他決定明天出門的時候給兒子帶回來。

“我剛才偷偷許願”

李昊摟著李小黑的脖子，悄悄道“我希望在我死了以後，爸爸媽媽不要傷心。”

七歲孩子的聲音稚嫩而飄忽，可落在李小黑耳朵裡，卻如同雷鳴。

他的表情徹底凝固，臉色慘白，耳邊嗡嗡的，看著一臉認真的兒子，一種莫名的狂怒直接從他內心深處徹底爆發了出來。

他的臉色開始漲紅，呼吸也變得急促。

“小混蛋胡說胡說什麽亂七八糟的，小混蛋，你”

他的聲音顫抖著，有些語無倫次。

“我在說真的。”

李昊輕輕的說著“爸爸不要打我。”

“你你”

李小黑看著兒子，他想打人，可是一直壓抑著的擔憂在這一刻似乎徹底爆發出來，他猛然間察覺到自己將再次面對最痛苦的事實，前所未有的無力感籠罩著他的身心，他的身體越來越軟。

“我送你一個禮物，爸爸。”

李昊繼續說著，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很小巧的東西，放在李小黑手裡，咧開小嘴笑了起來。

那東西像是一塊積木，散發著最純淨的藍色光芒。

李小黑默默的低下頭，看著手裡的東西，他的呼吸愈發急促。

“這是什麽?”

他死死的看著手裡的東西，沙啞的問道。

在他手裡是一枚散發著藍色光芒， 由無數複雜紋路構建出來的符號，它是如此的眼熟，又是如此的陌生。

每一次在死亡降臨之前，李小黑都可以看到這個符號。

這是這是

“這個是你的命運，爸爸。”

李昊小聲道“你應該知道的，現在在你手裡了。”

李小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他死死的握著手裡這枚符號，握著自己的命運。

李昊坐在他腿上，很乖巧，也很安靜，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他確實是個孩子。

但卻是一個讓李小黑看不懂的孩子。

“如果”

李小黑沉默了很長時間“我把這個給你，你還會死嗎?”

“沒有用的。”

李昊微笑道“我也有我的命運，而且這是爸爸的東西，我不要，我想要的東西，我會自己拿。”

“你真的是不，你到底是誰?”

李小黑怔怔的看著懷裡的兒子。

“我就是您的兒子。”

李昊伸出小小的手掌，摸著李小黑的下巴“永遠都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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