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的氣氛很沉悶，空氣裡飄蕩著淡淡的煙草氣味，不過並不難聞，很明顯，這並非市面上的那些廉價煙草散發的味道。

　　巨大的橢圓形會議桌周圍坐滿了人，不過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人是分成三個部分的，正對著大門的主位就不用說了，主位的右手邊，坐著的都是穿軍裝，肩章上頂著星星的軍人;主位的左手邊，則是身穿各色便服的男女，個個的氣質不俗;而第三部分，則是坐在背對著大門的白大褂們。

　　除了白大褂之外，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主位上那位中年男子，都頂著身穿白大褂的四個人，目光中的情緒各不相同，但是相似的是都帶著壓迫性，尤其是主位上的中年男子，眼神十分嚴肅。

　　四名白大褂三老一少，當然，年輕的那個也超過四十了，另外三位鬢角上的頭髮都是花白的，面對眾多上位者壓迫性的目光，年輕人一副視若無睹的樣子，倒是三位年紀大的略有些緊張。

　　“我們需要一個總結性的陳述，文博士。”

　　年紀最輕的白大褂冷著臉看了中年男子一眼，點了點頭道:

　　“意料之外，計劃之內，這麽說應該比較準確。”

　　中年男子皺了皺眉，右手邊的一位軍人見狀開口道:

　　“這未免太簡略了，剛才的情況我們也都目睹了，很明顯，實驗是出了意外的，神明...伏羲的喚醒還是計劃之內麽?又或者，只是你們試圖掩蓋些什麽?”

　　眾人眼神讚賞或者嫉妒眼神的看了發言的軍人一眼，又都轉向文博士，這種直白的質疑，最高領導當然不好說，由旁邊的人說出來最是合適，這位軍人的反應卻是很快。

　　文博士瞥了軍人一眼，嘴角扯了扯，似乎有些不屑，但是遲疑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開口解釋道:

　　“在我們制定的計劃之中，又這個預案，畢竟，神明這種存在不可能是讓我們隨意擺布的東西，這點之前的研究報告中已經有了確證，在我們的計劃書中，也有神明脫離控制自行其是的應對方案，這位...軍人，你真的有仔細看過我們的實驗計劃書麽?如果沒有，請不要隨意質疑我們的做法。”

　　被堵得有些鬱悶的軍人沒有惱羞成怒，而是坦然點了點頭道:

　　“我承認，我並沒有仔細閱讀過整個試驗計劃，那東西比混凝土磚還要厚，我只看了摘要部分。”

　　文博士點了點頭:

　　“在應急措施項目中，各種我們能想到的意外，都要應對的計劃。”

　　“包括剛才的情況?可是如果能預想到剛才的意外，意外就不應該發生了。”

　　文博士這次真的撇嘴了，跟外行討論問題真的很讓人惱火，他最討厭這種事情了，可是卻又偏偏沒法避免，他不由得有些怨氣的看了看身邊的幾個同僚，原本這些亂七八糟的雜事，應該是由他們來處理的。

　　只不過，今天來的人太重要了，所以身為總負責人的文博士不得不親自來解釋一切。

　　文博士深深的吸了口氣，面無表情的開口道:

　　“不錯，剛才的情況我們的確沒有完全預計到，但是出現這樣的結果我們卻能預計到，不管過程如何，現在的情況是神明被喚醒了，而且神明掌控了整個虛擬世界，並且神明不願意接受我們的控制。這種情況，我們確實有預案。”

　　軍人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對面一個老女人搶先道:

　　“文博士，我們一直強調可控性，

如果可控性太低的話，現在這個方案我們可能要考慮放棄。”　　文博士點了點頭，認真的回道:

　　“劉院士，你說的可控性是指狹義的還是廣義的?我們的計劃書中在討論可控性的時候，一再強調要注重廣義的可控性，而不要受限於狹義的可控性，如果我們這個建議一開始你們就不接受的話，又何必批準這個實驗呢?”

　　中年男子抬手阻止了想要繼續發言的老女人，這位老女人被文博士耿直的反駁懟的有些羞惱，再說下去就是意氣之爭了。

　　“文博士，我們對可控性的要求確實很重視，你說的廣義可控性請你詳細說說，之前只是紙上得來，現在就目前的情況，我想大家都會有比較直觀的認識了。”

　　文博士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淡淡的點頭道:

　　“可以，我所強調的廣義可控性，就是不要將我們與神明的關系簡單的定義為主導和被主導的直接關系，我們還有更多的方式來影響神明的選擇和判斷，而神明能夠反過來影響或者抗衡我們的手段卻很少，如此一來，在廣義上我們就能控制對方，這是很簡單的廣義控制理論，我想劉院士應該是知道的。”

　　劉院士臉色發紅，但是她卻不敢冒犯主位上的中年人，隻好看向中年男子，希望他能讓自己發表一下看法，但是中年男子顯然沒這個打算。

　　“這個道理我想在座的諸位都是懂的，只是，你所說的‘神明抗衡我們的手段很少’這個結論是不是有些倉促了，要知道思想上的控制和影響是極為危險的一種抗衡方式。”

　　文博士嘴角一翹，似乎想要笑一下，但是看上去更像是皮笑肉不笑。

　　“李總，那只是一個虛擬世界，每一個進入的人都很清楚這點，所謂的信仰，隻限於那個世界，伏羲不可能越過虛擬世界與現實的壁壘，對現實世界的人產生實質性的影響，這種虛擬與現實割裂的狀態，現在的人已經很熟悉了，也會按照這個套路繼續發展下去。”

　　這時坐在比較靠近白大褂的一位老者開口道:

　　“但是文博士，現實中也是有伏羲信仰的。”

　　文博士撇嘴:

　　“在現實中形成神明跟虛擬世界能一樣麽?除非我們在現實中大規模的發展宗教信仰，發動絕大多數的民眾參與其中，就算如此，沒有個幾十上百年的積累，想要製造出一個像伏羲這麽強力的神明是絕不可能的。”

　　眾人互相看看，一時間有些冷場，文博士又補充道:

　　“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挑選了伏羲這個大神，越是強力的神，跟現實的割裂就越明顯，簡而言之，想要通過思想滲透或者影響，從虛擬走向現實，伏羲這種強力的神明是不可能的。”

　　“那麽能力稍差的神明是有可能的了?”

　　中年男子問了一個題外話，文博士怔了一下點頭道:

　　“確實如此，但是我們並沒有打算製造這樣的神明。”

　　中年男子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但隨即又迅速的斂去:

　　“也就是說，雖然這個神明看上去脫離了控制，但是問題不大?”

　　“是的，再說了，我們現在只是在一個獨立的網域中實驗，就算事情徹底失控，也可以物理毀滅它，這點請李總放心。”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

　　“剛才提到的標準區域是多大?”

　　中年男子這話題轉移的有些生硬，但是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當然，並非說這裡是個一言堂，但是既然領導定了調子，那麽有什麽看法可以下來再討論，現在領導的意思是實驗繼續。

　　文博士眼角眯了眯，另外幾位白大褂都偷偷松了口氣，互相迅速的遞了個放心的眼神，末了還是文博士開口道:

　　“這個並不是一個面積或者體積的表述，而是數據量的一個說法，所謂的標準區域，是指隻處理傳統物理和化學數據，不考慮微生物系統情況下，能夠完全實現虛擬現實計算的一個標準數據處理能力。”

　　“哦，那麽能直觀的說說嗎，讓我們有個直觀的概念。”

　　“嗯...這麽說吧，標準區域大概就是在一個邊長一千米的立方體內，仿照現實世界的平均物質密度，實現完全虛擬計算的數據處理能力，在這個區域內， 所有的物質都會遵循傳統物理學和化學的運動模式，就像是在現實世界一樣，當然，微觀部分是做不到的。”

　　“原來如此，那麽改造世界是指讓那個虛擬世界變成這種標準區域的模式?”

　　“是的...”

　　接下來，大家的問題就通通轉向了技術性問題，這就是白大褂們的主場了，大家輪番上陣回答大家五花八門的問題，讓大家對即將出現的虛擬世界有了一個十分直觀的概念。

　　簡而言之，這個試驗性質的虛擬世界是一個面積大概只有數十平方公裡大小的微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大概能有現實世界九成的仿真度，需要大概十萬左右的使用者來支撐神明的力量，並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當然，虛擬世界的仿真度並非關鍵，想當初林海經歷的那個簡陋的鬼玩意，這個虛擬世界已經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虛擬世界的關鍵是人與人之間互動的體驗，是靈魂碰撞和磨練的場所。

　　如果不提神明不受控制這個事實，今天的實驗可以算是成功的，當然，接下來的工作還很多，問題也不少，但是前景還是挺樂觀的。

　　等到送走了讓人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諸位大佬之後，幾個白大褂互相看了看，臉上都露出了釋然的笑容，唯有文博士還是冷著一張臉一聲不吭的返回中控室。

　　另外三人見此只能無奈的露出苦笑，然後各自搖頭散去。

　　文博士回到中控室，神情十分的嚴肅，微微仰頭看著大屏幕上的各種數據和實時反饋的虛擬世界改造情況，眼眸裡閃爍著一些莫名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