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銀座，禦影亭。

　這裡作為日本排名前五的、最頂尖的高級餐館而出名，但同時也理所當然地給人「一定很貴吧」的印象。

　不僅一頓午餐就要上萬，而且提前幾個月就預約滿員，有時還會作為外國駐日大使招待本國來賓的場所。

　波島伊織帶著似苦笑似無奈的表情，看了一眼手機上的簡訊，緩步走進了「禦影亭」內。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讓人不敢相信是在大廈內部的廣闊空間——溪水流淌，橋梁橫穿，鯉魚戲水。隱藏在四周的空調也把溫度控制得剛剛好，既不會讓人覺得寒冷，也不會令人感到悶熱。

　禮貌地詢問了前台包間位置並且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明後，波島伊織跟著帶路的工作人員，穿過長長的走廊，終於是得以順利地來到了“那個人”的面前。

　來到了作為流傳在同人界的「傳說」，也作為君臨於商業界的「女王」的那個人面前。

　紅阪朱音。

　但波島伊織的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敬畏、憧憬，或者擔憂。

　倒不如說，他似乎完全明白一旦打開面前這扇門扉後，呈現在他眼前的，會是一副怎樣的場景。

　“……唉，反正肯定又是一個人喝的酩酊大醉吧?”

　低聲自語了一句，波島伊織微笑地對帶路的工作人員點了點頭，在對方禮貌一禮退下後，方才吐出一口氣，緩緩拉開了門扉。

　典型的日式榻榻米，柔和而不刺眼的燈光，作為裝飾物的潑墨山水畫，不知是真品還是高仿的瓷器，默默待在房間一角的香爐，位於正中央的矮桌和軟墊，四周散落的空酒瓶，以及……一位俯身桌上，發出了低低淺淺的睡眠聲的女子。

　波島伊織見怪不怪地徑直走了過去，推了推女子的肩膀，輕聲喚道:“朱音小姐?朱音小姐，差不多該起來了吧?”

　“……嗯?”

　俯身趴在桌上的女子，發出了半夢半醒的呢喃聲，隨後在波島伊織鍥而不舍的呼喚聲下，終於是睜開了雙眼。

　“哈啊啊啊……哎呀，原來是伊織啊?”

　得益於對方終於抬起頭來，終於能夠讓人一睹全貌。

　紅發、紅瞳。

　不過相較於眼睛，頭髮的紅色更偏暗一點，從外表上便給人一種偏執和爽朗混雜在一起的別扭感覺。

　看上去有30歲左右，個子不高，苗條。長發扎在後面，有點中性的味道……不如說現在的作風完全就是個大叔。

　“你睡蒙了吧，還是在這種高級料理亭。”

　波島伊織扯了扯嘴角，秀氣的眉毛皺了皺，毫不客氣地指責說道。

　紅阪朱音打了個哈欠，無所謂地回應道:“嘛……畢竟一周都沒睡了。”

　一邊說著，她還一邊拿著酒品，往自己的杯中倒著酒水。

　旁若無人?不，這根本就是我行我素了吧?

　波島伊織聳了聳肩，想了想，還是勸了一句:“這種事還是注意一下比較好哦?已經不是能這麽勉強自己的年齡了。”

　“呼……”紅阪朱音一口飲盡杯中酒水，絲毫不為所動，淡然說道，“從今晚開始會連續睡三天補回來的，所以沒關系。”

　“那也不能在這裡呆三天，還是回去吧。”

　無視掉紅阪朱音那在一般人看來荒誕不羈的“沒睡覺的炫耀”，波島伊織開始仔細收拾屋裡的盤子和酒瓶。

　他們倆的關系很簡單，不如說，本來作為「re」前後兩任代表的人，關系就不可能複雜到哪裡去。

　因為那是「re」，是紅阪朱音一手開創的社團，自然也就是她的一言堂。她的後繼者是誰，理所當然的也是她自己來決定。

　於是到了最後，波島伊織這位既不會畫畫也不會寫文章，但被紅阪朱音發掘出了監督資質的高中二年級少年，成為了她的後繼者，打理著「re」這個怪物級的同人社團。

　以她頭號弟子的身份。

　有這層身份在，紅阪朱音理所當然地享受著波島伊織的服侍，不過她很快便皺了皺眉頭，開口說道:“等一下啊～伊織，順便在這裡把晚飯也吃了好了。”

　波島伊織一邊有條不紊地收拾著，一邊無奈說道:“……花客戶的錢還真是不心疼呢……”

　對此，紅阪朱音笑了笑，沒有作答。

　作為業界頂尖的創作者，她自忖自己能夠享受到目前這些待遇。換句話說，目前這些待遇都是用她自己的腦子、自己的筆端、自己的作品換來的，並不存在什麽受之有愧的情況。

　下一刻，房間陷入了一片沉靜。紅阪朱音手指漫無目的地在桌面上劃著，眼睛盯著牆上的山水畫，視線有些迷離，有些沉醉。

　——雖說是清酒，但也不可能喝了那麽多之後，一點感覺也沒有不是?

　不知不覺間，紅阪朱音的腦袋往下垂了垂，似乎下一秒就要陷入沉睡。但她立馬又抬起了頭來，握著酒瓶的一隻手往上一提，接著又落下，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波島伊織聞聲望來，眉頭微蹙，不解問道:“怎麽了嗎，朱音小姐?”

　紅阪朱音打了個哈欠，眼睛半睜半閉，狀似隨意地說道:“你想要挖角的那個社團怎麽樣了?”

　波島伊織聞言一愣，似乎是沒想到自己的師傅會關心這種問題，手上的動作也不由得停了下來。沉吟片刻後，他老老實實地說道:“嘛……畢竟是以前的老朋友，我也不想用什麽下三濫的手段，所以最後還是決定從正面進攻，用作品說話好了。”

　“哈……”紅阪朱音發出了似笑非笑的聲音，“誰問你這個了?我是想問，那個少年怎麽樣了?”

　波島伊織眉毛微抬，沉默半晌後才說道:“我還以為朱音小姐你不會在意這些。”

　“哪有什麽在意不在意的。”紅阪朱音無所謂地打了個哈欠，“只是作為昔日偶像的孩子，現下又勉強算是自己的後輩，難免會多幾分關注。”

　“畢竟……他如果不是‘天才’的話，可就沒什麽意思了啊……”

　說著，紅阪朱音嘴角上揚，露出了純真與冷酷並存的笑容。

　看著這個笑容，哪怕是已經跟對方相處了這麽多年的波島伊織，也不禁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並且由衷地開始為薑煜默哀。

　是的，薑煜。

　他父親薑河作為遊戲製作人，活躍在遊戲界的時間，從類似薑煜現在做一些同人作品開始算的話，正好便是將近二十年前。

　而現下30歲出頭的紅阪朱音，理所當然地受到了當時的薑河的影響。不如說，作為上一代天資縱橫的年輕製作人，薑河的影響力，遍及到了現在近乎所有的30歲及以下的遊戲製作人。

　其中最為出彩的，或者說如同當初的薑河一般出類拔萃，技蓋全界的，便是紅阪朱音。

　但可惜的是，薑河近幾年開始，已經有了將重心轉移到企業管理上的傾向，很少再如同年輕時那般，廢寢忘食地去構造一個世界，以匠人的心態，去製作一個遊戲。

　更何況……現在這個時代，哪怕你匠心獨運、苦心孤詣地做出了一個足夠經典的遊戲，但若是叫好不叫座的話，又能有幾分心思去開始自己的下一段旅程呢?

　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些遺憾於不跟跟自己昔日的偶像同台競技的紅阪朱音，在得知了薑煜的存在後，自然而然地便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而對方這次拿出的企劃，雖說是galgame，但也依舊讓紅阪朱音有了一種久違的眼前一亮的感覺。正因如此，她才會偶爾興致濃時，跟波島伊織提了兩句薑煜的事情。

　波島伊織由此產生了興趣，並且開始去調查對方後，卻又愕然得知其居然跟他昔日的好友組成了一個同人社團，並且那個社團還擁有著堪稱夢幻的劇本原畫陣容，就是後來如各位所見的故事了。

　……嘛，雖說製作人還有監督、策劃什麽的，看上去都完全是新手的樣子。

　聽到紅阪朱音“天才”的評價，波島伊織的表情有些動容，聯想到了當時夏i上短暫的見面，搖頭歎息著說道:“這個評價倒是讓人該說不太好否認呢?還是該說從朱音小姐你口中說出來，有些微妙呢?”

　“畢竟，他如果算是‘天才’的話，朱音小姐你，就是徹徹底底的‘怪才’了吧?”

　天賦異稟、天資縱橫者，謂之才;出人意料、極具個性者，謂之怪。

　紅阪朱音，正是這樣一個從全方位詮釋了“怪才”二字的創作者。

　“啊哈哈哈哈哈——！”紅阪朱音聞言睜開了眼睛，大笑了起來，毫不顧忌這裡是全國有名的高級餐廳，“這就是伊織你對我的評價嗎?從幾年前開始就沒有變過了吧?而且……”

　紅阪朱音臉上的笑意全然收斂，眼睛眯了眯，似有凜然刀光閃過，意有所指地說道:“他到底是‘天才’還是‘怪才’，現在還完全沒辦法做出定論不是嗎?”

　身為創作者，誰都有靈光一閃的時候。而區分普通創作者和天才創作者的區別，就是在於腦海中能否時常閃過靈光，或者牢牢把握住那一閃而逝的炫目。

　作為現在名下一部作品都沒有、剛剛踏上旅程的創作者，薑煜在紅阪朱音的心裡，也就僅僅是個“有點意思的少年”的印象罷了，這還要算上其作為昔日偶像的孩子的加成。

　波島伊織似乎明白了紅阪朱音的想法，默默點了點頭，語調溫和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讓我用這部作品試一試他的天賦吧。”

　“呵……”紅阪朱音輕笑了一聲，順著自己弟子的話題，說了下去，“說起來，你為什麽會選擇用完全同類型的作品跟對方打擂台?我還以為以你的性格，不至於做到這種會遭人記恨的程度。”

　她指的是對方特地以「re」的名義發布的那款科幻adv新作，而且還是在那群孩子的社團率先提出了「假想科學adv」這樣一個概念之後。

　不過事實上薑煜提出的這個概念也不應該叫做“提出”，用“概括”、“歸納”、“總結”一類的詞來形容會比較貼切。

　畢竟在他決定拿出這款在他心目中，可以稱作「假想科學adv」的巔峰之作「命運石之門」之前，這個世界上又不是沒人做出過類似的偏向時間、空間一類虛無縹緲的概念的galgame。

　“朱音小姐說的是。”波島伊織無奈地聳了聳肩，“依照我的想法，的確拿出其他類別的作品也可以。就算要進行較量，也沒必要做得那麽明顯。但我家那個妹妹啊……”

　“哦?”紅阪朱音來了點興趣，“小出海麽?我記得聽你提起過幾次。怎麽樣?有沒有興趣讓她來我這裡?”

　對此，波島伊織義正言辭地拒絕道:“別開玩笑了，朱音小姐。在出海成長到一定程度之前，我可不敢讓她跟你共事。不，最好是一輩子都不要跟你共事。”

　“噗哈哈哈哈～～也別說得這樣過分嘛！”紅阪朱音再次發出了肆無忌憚的大笑，接著眼神一凜， 用一種異常淡漠的語氣說道，“只要不被‘毀掉’的話，不是能夠成長到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地步嗎?”

　“那也要不被‘毀掉’才行。”波島伊織無意多談，輕巧地帶過了這個話題，“出於把主力成員的創作意欲擺在第一的想法，我才會背下可能被老朋友怨恨的可能，選擇這種類型的galgame哦?”

　“唉……被迫在那麽短的時間內，要找到能為側重科幻的遊戲執筆的寫手……結果呢，我就將知名遊戲社團的劇本團隊整個挖角過來了。”

　波島伊織既無炫耀，也無抱怨地說著這樣的話，就好似在陳述理所當然的結果一般。

　事實也確實如此，在同人界內，很少有創作者能夠抵抗住「re」的挖角。像倫也那般一口回絕的，可以說是一個也沒有。

　不過波島伊織總有一種自己就算繞開社團代表去直接找創作者商談，也會被乾淨利落地拒絕掉的預感。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程序員在二次元》，微信關注“優讀文學 ”，聊人生，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