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歲末。

公歷裡一年的最後一天。

在日本，今天也稱作“除夕”。是做完大掃除，吃過跨年蕎麥面，看完紅白歌會，再趁著改歲之際，一邊聽著附近廟宇的除夕鍾聲，一邊前往參拜的特殊日子。

每年的12月29日到次年的1月3日，是日本法定的新年假日。大致上來說，就跟在天朝放春節假期差不多的感覺。

順便一提，除夕當夜，之所以各個廟宇會敲鍾108下，是為了驅除邪惡。而日本人則是靜坐聆聽鍾聲，鍾聲停歇就意味著新年來到。

當然，現在會“靜坐聆聽”的人，也是愈發稀少了。毋庸置疑，步入信息化時代之後，一些從古流傳至今，奔騰在各個民族血脈中的傳統文化，的確是在逐漸消失著。

或者說，在逐漸適應著這個愈發浮躁的社會。

不過，對於此刻聚集在此，對於聚集在東京江東區有明3丁目11-1的Big Sight國際展覽中心的眾多禦宅族來說，今天根本忙的沒時間打掃家裡，大部分人頂多會在車站前尋個面館吃碗蕎麥面，紅白歌會上也只會對少數幾個知名歌手或者聲優感興趣，並且午夜12點基本上會累得沒辦法去參拜……

沒錯，今天便是暌違半年之久的冬COMI第三天，具體時間則是距離開館還有半個小時的9點30分。

而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間，在會場偏中央，設於東館牆際的某個攤位上，有著「Simple Software」全員的身影。

“倫也，這就是全部了對吧?”

薑煜把最後一個紙箱重合到一堆紙箱的最上邊，抹了一把額頭的細汗，微喘著問道。

倫也核對了一下手中的A4紙，嘴裡低聲嘟囔著幾個數字，最後點頭應道:“數目應該對上了，辛苦阿煜你了。”

“呵……不，加藤和冰堂同學也幫了很多忙。而且，雖然倫也你前不久做了不少魂淡事兒，但這種核對和交涉一類的事情，的確只有你才做得來。”

薑煜笑了笑，接著似有所指般如此說道。

聞言，加藤惠語調毫無起伏地說道:“我並沒有做什麽值得感謝的事情。”

美智留則是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道:“只是回禮啦回禮！畢竟在樂隊上被你們幫了不少忙。”

倫也當即歎息了一聲，舉起雙手投降道:“我已經切實反省過了，並且剛回來那天，就誠懇道歉了對吧?土下座了對吧?所以，麻煩你們就在這件事上就饒了我吧……”

“哈哈……”聽到這話，薑煜不由得笑了起來，拍著自己好友的肩膀，“明明自己捅了差點讓大家一年的努力付之東流，甚至會讓社團分崩離析的大簍子，你以為是區區土下座就能夠還清的嗎?而且如果不是澤村的話，先不說我和加藤，詩羽學姐會原諒你?”

是的，如果不是這兩人在聖誕節過後回到了東京，英梨梨立馬拋開自尊心，同時舍棄掉性格裡那份高傲，一對一進行“下跪外交”的話，恐怕今天不會有這麽和諧的氛圍。

啊，對了。為了防止誤會，還是稍微解釋一下這個“下跪外交”——實質上，只是英梨梨單獨一個人，私下裡跟社團中其余所有人單獨談話並且道歉了。

雖說當時一路追到那須高原去的薑煜和加藤惠兩人，對此倒是已經消氣了蠻久了，所以也沒有怎麽刁難對方。不過聽說霞之丘詩羽那邊，似乎就沒有這麽融洽了……

“啊哈哈……”倫也臉上帶著略顯尷尬的表情，乾笑了兩聲，“我知道的啦！所以我回到東京之後，

不是一直都在忙著社團的事情嗎?攤位的事，跟主辦方協商的事，還有廠商那邊的事！”對此，薑煜卻是挑了挑眉，戲謔道:“這些本來就是你的責任吧?社團代表兼製作人先生。說到這個……澤村和詩羽學姐呢?”

左顧右盼一番後，薑煜並沒有發現那兩個明明是資深禦宅族，但本人差不多是從來沒有來過Comiket會場的少女的身影。

“啊啦～是在找我嗎?後輩君。”

就在這個當口，薑煜忽的聽到身後傳來這樣一個熟悉的聲音。嗯，再搭配上熟悉的口氣，以及那熟悉的稱謂，身份簡直一目了然。

本來已不知何時開始玩起了手機的加藤惠，聞聲望去，輕聲開口道:“你去哪裡了，霞之丘學姐?攤位已經準備完畢了哦。”

那話語中隱含著“拋下辛苦準備的人去幹什麽了呢?你這家夥！”的埋怨意思，對此薑煜神色不改，當作自己完全沒有聽出來。

從剛認識就是黑長直髮型，說是社團裡黑長直的正宗也不為過的腹黑少女，理所當然地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過，她卻只是揚了揚手裡的名片，抿唇淡然說道:“只是碰見認識的人，才過去問候一下罷了。”

而在場眾人，除開美智留之外，聽到這話都不由得愣了一瞬，大概心裡想的都是……

“哎呀～明明是社會上都難得一見的孤僻女，結果在這裡說著些什麽呢?”

居然有人說出來了?！

從另一邊施施然登場的金發雙馬尾少女，雙目帶著赤裸裸的嘲諷，看著那位一副對周圍都漠不關心的劇本作家。

“呵呵……”

對於這樣平日裡吵起來也不為過的開場白，霞之丘詩羽卻只是笑了兩聲，然後在所有人都站著的攤位裡，架好了便攜凳椅，徑直坐下來讀書了。

……嘛，剛才她對英梨梨投去的，隱含著“溫柔”與“關切”的眼神，就當作沒人看見吧?

“你——！”

英梨梨一副吃癟的表情，緊咬著牙齒，右手食指筆直地指向完全無感、甚至已經開始翻頁的霞之丘詩羽。

倫也見狀連忙插話道:“好啦好啦！英梨梨你已經順便把登記證和樣品交給主辦方了吧?”

“哦，那個啊……”英梨梨把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手抬了起來，“好像還要把附贈的特典全部都拿過去才行?不全的話他們好像就不收誒。”

“……你到底參加過幾次活動啊?”

倫也一副無力吐槽的樣子，單手扶額，長歎了一聲。

對此，英梨梨卻是義正言辭地反駁道:“誰叫我是第一次自己處理這些！”

“是～是～這半個小時真是辛苦你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

倫也從英梨梨手裡拿過了原封不動的樣品盒子，看著其上印刷的角色圖，唇邊不由得蕩開了欣然的笑容。

“……好惡心哦，倫也。”

“要、要你管！”

面對英梨梨犀利的吐槽，倫也頗有些套入傲嬌模版的樣子，如此回應著。

“這下真的有些惡心了，能麻煩倫也你不要再做出這樣的反應了好嗎?”

“連阿煜你也這樣說?！”

薑煜沒有再搭話，搖了搖頭，從倫也手裡把東西接過來，再拿上另外一個紙袋——裡面裝著購買遊戲贈送的特典——往英梨梨過來的方向走去，同時說道:“這個就讓我去辦吧。大家在開館之前，就稍微休息一下好了。”

“我也跟你……不，算了。”倫也張口欲言，但不知怎的，最後又把話咽了回去，似乎是想到了自己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正背對著眾人的薑煜，聞言臉上卻是露出了了然的微笑，回了一句:“那外交工作就交給你咯！倫也。”

……

“……倫也?”

“你好，伊織。”

在「Simple Software」已經把攤位搭建好的現在，倫也想著「rouge en rouge」的攤位應該差不多也準備就緒了，結果過來一看，發現卻是有著比他們那邊三倍以上的人數，十倍左右的紙箱，來來去去的看起來比剛才準備的他們忙碌好幾十倍的樣子。

伊織放下手頭的工作，把倫也拉扯到了就近的一個柱子後邊，輕佻地問道:“沒想到你會來我的攤位，這是吹了什麽風呢?”

倫也環視了周圍一圈，不解地反問了一句:“為什麽把我拉到這裡來?”

“……不好意思，如果你有話要說的話，能不能速戰速決?畢竟就算是在這裡，也有其余人的目光。”

面對含糊其辭的伊織，倫也不滿地瞪了對方一眼，半是不爽半是調侃地說道:“啊?怎樣啦?難道你的朋友間流傳起我們很要好的八卦，會讓你害羞?”

伊織歎了口氣，以一種莫名的目光看了倫也一眼，語氣平淡甚至可以說是生硬地回應道:“在我們這歷史悠久的社團裡，很遺憾的，也有不少資深的腐女創作者。”

倫也聞言瞳孔微縮，一副稍稍被嚇到表情，吱吱唔唔一陣後，有些後怕地說道:“……是我錯了。出海她在嗎?”

伊織絲毫沒有感到驚訝地點了點頭，坦然說道:“在裡面，要叫她過來嗎?”

“嗯，那麻煩你了。有個家夥懇切地希望能夠和她打招呼。”

……

開館前十五分鍾。

“啊～薑君你回來了?要坐嗎?”

“噢！小薑煜回來啦?先說好，我的凳子不會讓你哦?”

面對加藤惠平淡而隱含關切的眼神，以及美智留那副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的熟絡表現，薑煜嘴角扯了扯，拒絕道:“不用了，反正過不了多久就要開館。而這些東西……想必開館之後不久，就能夠賣得一乾二淨吧。”

美智留看了身後的一堆紙箱，不置可否地說道:“啊哈～這麽有自信?”

加藤惠則是拿過了之前倫也用來核對的A4紙，同樣有些驚訝地說道:“差不多有2000份吧?一份售價是4000日元?可以在閉館之前賣完嗎……”

經歷過上次在夏COMI上，出海那100份本子就賣得如此艱難的景況，加藤惠對於薑煜所言也顯得有些半信半疑。

對此，薑煜卻是神秘地笑了笑:“開館之後就知道了吧?而且……就算加藤和冰堂你們不相信我，也該相信霞詩子和柏木英理這兩個名字的號召力才是。”

加藤惠聞言唇角輕揚，顧盼流兮，帶著些許少女嬌態，似有所指般說道:“還有要相信「禦主」對吧?”

“誒?”薑煜稍稍有些愣神，隨後哂然一笑，“是啊。”

……

開館前十分鍾。

「Simple Software」的攤位上，薑煜等人送走了又一批過來看看情況的同行。

美智留有些怎舌的樣子，驚訝說道:“這是第幾批了啊……你們還真受歡迎誒?”

“嘛……”薑煜有些無力地笑了笑，“畢竟在倫也的努力宣傳下，大概只要是關注冬COMI的人，都知道這次的活動上會有霞詩子以及柏木英理兩人合作的遊戲發售吧?”

“是嗎?小詩羽和小英梨梨這麽有名?”

美智留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雖說在倫也和樂隊團員的影響下，她或許多少有些靠近禦宅族這個圈子了，但對於那些個頂尖的創作者能夠在其中掀起怎樣的波浪，還是相當懵懂的樣子。

“請不要那樣稱呼我，冰堂同學。”

霞之丘詩羽頭也不抬地發出了自己的抗議，而話語裡涉及到的另外一人，就顯得直白多了。

“不要那樣叫我！改成英梨梨就行了！”

“啊，倫也你們回來了?怎樣?澤村有好好和出海和好了嗎?”

薑煜抬頭看了一眼從不遠處走過來的兩人，笑著問了一句。

“嗯……”倫也神色有些複雜地撓了撓腦袋，“該說是和好了嗎?但是也不像關系差勁的樣子……”

“誰、誰、誰跟她關系好了啊——?！”

馬尾攻勢，再現！

“不不不，誰都沒有這樣說吧?英梨梨！而且——！你這樣超級吸引注意力的知道嗎?！”

“誰管啦！”

馬尾攻勢，加強！

“阿煜！詩羽學姐！加藤！小美！你們做些什麽啊?！”

被點名的幾人，頗有默契的同時垂下了視線，事不關己一般閑聊了起來。

“說起來，為什麽定價是4000塊?”

“為了湊整數好不用找零?”

“那是一個方面……其實同人遊戲一般的售賣價格都在3000左右，不過既然是知名畫師和知名作家的合作，稍微賣得貴一點也無妨。不如說「命運石之門」這種完成度的商業化作品，不算特典也能賣個8000左右。”

“原來是這樣～”

“唔……居然這麽賺錢嗎?遊戲……”

“說起這個，下一作就會交給冰堂同學作曲了，要做好準備噢。”

“已經考慮到下一作了嗎?”

“只是展望啦！展！望！”

“喂——！多少幫幫我啊?！”

……

開館前五分鍾。

伊織靠著社團攤位旁邊的石柱，對著正在通話的手機說道:“之前辛苦了～江中(ENAKA)。”

“你之前在和那兩個人說什麽?”

“咦?你有來現場嗎?在哪裡?”

“籌備委員會總部。光是待在這兒就能夠收集到許多情報呢。”

“哈……那可真是太感謝你了，退休了還這麽關心社團。”

“所以咯，我才有資格會說——你輸了，伊織。”

聽著電話那頭那人篤定無比的語氣，伊織稍稍有些愣神，掌心瞬間被汗水打濕，語氣略顯乾澀地回應道:“比賽還沒有開始吧?”

但他心裡是明白，明白那人究竟是如何一個性格，又有著如何獨到而犀利的眼光。

“是嗎?我倒是覺得，你應該抵抗不了接下來的風潮了吧?你有好好玩過他們那邊的遊戲嗎?”

“哈……拜托，你是怎樣弄到手……不，你不用說了。”

身為業界頂尖的創作者，有著近乎遍布整個業界的人脈，要拿到幾個新人製作的遊戲，方法簡直要多少有多少。

伊織大概能夠猜測到對方所采用的手段，應該算不上太光明磊落。

“你太嫩了，伊織……嫩到被對方列在作品內的特別感謝名單上。”

“……盡做些多余的事。不過這就是我的選擇，我想在相同的條件下打倒他們。”

“但事實就是，憑現在的「rouge en rouge」是贏不了那部作品的，那群孩子還真是讓人驚訝。”

“現在的「rouge en rouge」……嗎?但出海已經放手一搏了，其余成員也表現得很棒。”

如果說現在的「rouge en rouge」贏不了對面的話……也就是那個意思了對吧?

“你妹妹嘛……”電話那頭的聲音稍稍停頓了片刻，“我想想，在出道時期上至少提前了一年。”

伊織俊美的臉上，已經浮現出了無法抑製的苦澀笑容:“……我真了不起，居然跟你估計得一模一樣。”

“總之，我這邊接下來還會變忙，社團交給你打理，不過別再像這次一樣玩過頭喔！”

“感謝你之前幫忙出車。但是，剩下的就請交給我吧。”

“……那就要看你的能耐咯。”

“……那麽，差不多要開場了。恕我先失陪，朱音(AKANEA)小姐。”

伊織握著手機的右手無意識地用力。

意思是……只有在紅阪朱音領導下的「rouge en rouge」，才能戰勝那個成立不到一年的同人遊戲社團嗎?

開什麽……玩笑！

廣播裡傳來了全場提醒音。

「第93屆Comic Market即將召開。」

……

“請給我一份！”

接過攤位前全副武裝的禦宅族遞過來的萬元鈔，加藤惠動作嫻熟地找了零，然後再遞給對方。

“承蒙惠顧～”

“謝謝！”

留下這麽一句充滿了興奮與感謝的話後， 那位禦宅族馬不停蹄地前往了預定中另外的地方。

美智留看著已經七繞八拐，排隊排到場館外邊去的隊伍，怎舌道:“嗚哇……這也太誇張了吧?”

“會嗎?雖說我自己沒有來過，但聽爸爸媽媽說，每次我的本子發售的時候，都跟這個還要誇張吧?”

英梨梨毫無自覺地說出了這樣的話，登時讓加藤惠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能幫幫忙嗎?英梨梨。好像有點忙不過來的樣子。”

“唔……我知道了。話說你這家夥也多少做點什麽啊?”

被稱呼為“你這家夥”的黑長直發少女，視線依舊沒有從文庫本上抬起來，淡定說道:“離館準備去辦慶功會的時候再叫我。”

“你——！”

“……這種情況也可以吵起來嗎?”

美智留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兩人之間的互動。

十分鍾……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本來門庭若市的隊伍，卻是一點改變也沒有。唯一改變的，大概是幾人身後那不斷減少的未開封紙箱。

下午兩點左右，一直忙上忙下組織著購買者排隊的薑煜和倫也兩人，終於是如願以償地舉起了「售罄」的牌子，讓依舊漫長的隊伍，在些許抱怨聲中漸漸散去。

也即是說，新人社團「Simple Software」的第一次Comic Market，在開館後四個小時，圓滿落幕。

……這應該是劇情高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