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煜一字不落地看完了整篇文章,然後,又接著看了第二遍。
要問感想的話,無外乎驚訝、感慨、欣賞。
雖然並沒有涉及到那些現在早已不知真假的、上個世界在「FSN」問世十年後、風評扭轉間,並伴有其余諸多衍生作品,才逐漸被人分析出來的,諸如「善惡等價」、「三個機器人」等核心觀念。假如僅僅以一篇一個月內發布出來的遊戲感想而言,毫無疑問內容充實過頭了。
並且,這位「831143」雖然沒有在文中明說,但他她想必肯定也看出來了,相較於一般Galgame而言,這部作品的真正核心人物並非某個可愛的女主角,而是本該老實擔當著玩家攝影機的工作,盡力模糊自己存在的男主角,衛宮士郎。
四條線路,七個結局,一個補充結局。
其中花費了三條線路的文本量,去描述衛宮士郎身上所堅持的理想光輝,以及,那「正義的夥伴」這一稍微扭曲的理想,雖然是借來的贗品,但希望並渴求人獲得幸福這一點,肯定是沒有錯誤、沒有扭曲的想法。
讓真正理解了劇情、理解了名為衛宮士郎這一人物身上的人性光輝後,又花了最黑暗最殘酷的一條線,去描述他背棄自己所堅持的理想,只為了拯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唯一」。
的確,這是傳統的「boymeetsgirl」的戀愛故事。但與此同時,它也是名叫衛宮士郎的有缺陷的人類,一步步羽化成人的故事。
薑煜輕呼出一口氣,思考了片刻,將文章的網址複製下來,然後跳轉到推特界面,開始久違地編輯一條全新的推文。
「仔細拜讀了八爺的博客,在此應諸位支持者、粉絲、朋友的要求,簡單表述一下自己的看法:
這確實是一個『僅此而已』的故事。
寫企劃案時確立的整個遊戲的TE,是櫻線的『春天歸來』。
設置劇情鎖是為了讓大家能有更好的遊戲體驗。
《春物》肯定是戀愛喜劇啊想什麽呢你們!(笑)
以上。」
發布出去後,薑煜沒有再關注推特,而是同樣久違地登錄了自己的N站帳號,看見私信裡無數的催更消息,嘴角微微抽搐。
上一次他更新視頻,還是幫自家妹妹提升人氣的時候。當時宣傳的效果還算不錯,之後他又補充上傳了一個男女合唱的版本,再之後他便沒有關心了。
畢竟,當時他整個人都憋著一股勁兒,想要寫一個盡善盡美的「黑暗之魂」企劃書。
腦子裡不負責任地想著下次有空一定更新視頻,薑煜隨手關掉了網頁,正在考慮接下來幹嘛的時候,屏幕上突然從角落裡跳出來了一個穿著女仆裝的二頭身人偶。對方悠悠然地從屏幕一端走到另一端,然後彈出並自動連接上了赤阪龍之介所開發的那個聊天室軟件。
「薑煜登入了」
「龍之介大人登入了」
聊天簡短的系統提示後,薑煜用力揉了揉臉頰,不讓自己露出呆滯的表情——誰知道那位小女仆會不會擅自開啟攝像頭?——靜待對方說明來意。
赤阪龍之介:「你之前牽線的那份工作完成了,所以告訴你一聲。」
薑煜:「沒想到這份工作你也會花這麽久的時間。」
赤阪龍之介:「我想你應該明白,改良算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跟做項目完全不一樣。」
薑煜:「哈哈……我當然知道,剛才只是表達一下我的驚訝,沒有其余意思哦?對了,赤阪你考什麽大學決定了嗎?」
赤阪龍之介:「去年秋天就拿到了水明藝術大學的推薦入學資格。」
薑煜:「啊~我差點忘了你們是可以直升的升學高中。其他人呢?」
赤阪龍之介:「原食宿女去年5月底就搬出去了,聽神田說似乎還在聲優學校努力;神田打算考水明大學,截止到前段時間為止都還在努力。另外還有兩個新人,不過你並不認識我也就懶得說明了。」
薑煜:「誒~對其余人的情況這不是很清楚嘛赤阪!」
赤阪龍之介:「這只是基本的信息收集並處理的能力罷了。」
薑煜:「啊哈哈……隨便你怎麽說啦!接下來那邊也請你多多費心咯!四月份順利升入大學後,我應該也能稍微幫一下你的忙。」
赤阪龍之介:「以你一年前的知識水平並輔以你這一年的經歷,可以很輕易地推論出你並沒有進行過相關學習,所以我並不認為四月份後你有能力承擔這份工作。」
薑煜:「……赤阪果然還是老樣子,說話相當不客氣呢。」
赤阪龍之介:「數理與邏輯中並沒有情理插足的余地。」
薑煜:「所以,作為朋友給點參考書目讓我學習下啊?」
赤阪龍之介:「……等我整理一下發你郵箱。」
「龍之介大人登出了」
「你已經被踢下線(鬼臉)」
看著這連續冒出來的兩條系統提示,薑煜愣了愣,隨後搖頭笑道:“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氣啊……妹抖醬。”
“那麽——”薑煜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接下來做什麽好呢?”
突然一下子閑下來後,他莫名有些不太適應。倒不是說喜歡加班啊趕進度啊這些事件發生,但是似乎手頭上暫時無事可做的話,他又有些閑得慌。
思考了片刻,薑煜決定出去隨便逛逛,反正東京也還有許多地方他沒有去過。換好出門的衣物,因為今天並不是周末,所以身為高二學生的小埋正在學校上課,起居室內格外安靜。
從盥洗室往玄關走的過程中,看著自己原來臥室半掩的房門,薑煜突然想到同樣作為高三學生的真白,似乎最近也處於可去可不去學校的狀態,因此他腳步一頓,敲了兩下房門,隨後推開走了進去。
房間內,真白出乎意料的沒有坐在數位板前畫畫,而是蜷縮著身子、靠在床頭翻閱著什麽書籍的樣子。當然,還有那一如既往的、無論如何收拾,最後都總是會變得仿若災害現場的地板。
真白沉浸在書本的世界中,並未抬頭。因此薑煜稍微咳嗽了一聲,收獲了對方疑惑的視線後,方才提議著說道:“我現在打算出門逛一逛,真白要不要一起?”
“出門?”真白的視線忽然在掌中書冊和薑煜臉上來回,然後點頭,“好,我換衣服。”
說完後,少女徑直在床鋪上站起身來,旁若無人地開始脫起了衣服。薑煜即時地收回了目光,背過身子。但驚鴻一瞥間,還是看見了白皙纖細的裸足,以及那印有黃色小花的白色。
然而不知道是該可惜還是可悲的是,對此習以為常的他,不僅內心沒有絲毫波動,甚至還在考慮著諸如“快兩年了真白的穿衣風格還是沒有太大的變化啊?”之類單獨拎出來看無甚奇特,但聯系到此時的場景卻稍顯猥瑣猥褻的念頭。
待真白換好了衣服,拿上薑煜剛才從衣堆裡翻出的長襪,兩人一起淡定地無視掉了一片狼藉的房間,往玄關走去。
套上圍巾,穿上鞋子,用鞋尖在地面上輕輕碰了碰,發出嘟嘟兩聲,薑煜輕扭門把手,往外側推開。
等真白也走出來後,他掏出一串鑰匙,在嘩啦的鐵製品和塑料製品碰撞聲裡,找到屬於家門的一把,塞進鎖扣反鎖。
兩人順著扶梯下樓,薑煜偶爾抬眼遠望幾眼那副尋常可見的都市街景,輕呼出一口熱氣,看著其在冷冽的空氣中化成白霧。
真白默默不語落後薑煜半個身位,亦步亦趨地跟在起身後。直到兩人走到了附近的車站,她才開口問道:“要去哪裡?”
看著周圍擁擠的人群,薑煜想了想,伸手抓住了真白的手腕,一邊往入口走,一邊隨口答道:“本來是想隨便走走的,不過既然真白你也跟出來了,那就去六本木逛逛吧。”
真白視線落在薑煜抓著她手腕的手上,沉默片刻後又小聲問道:“六本木?”
“你說什麽?”
薑煜顧著避開迎面而來的行人,在入口處掏出兩張西瓜卡刷了,拉著真白進了車站,沒有聽清反問了一句。
真白重複道:“六本木,是哪裡?”
“啊……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那地方有挺多美術館的,似乎還被稱作‘城中之城’的樣子。”
薑煜一邊回答,一邊尋找著日比谷線的方向。
事實上,六本木過去曾是以夜生活和異國風味而聞名的都會區,但近年來由於再開發,變成了東京的文化都心。
順利搭乘上電車後,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兩人便到達了目的地。順著人潮走出車站,眼前便是六本木。
六本木號稱“城中之城”,自然也有著屬於自己的商業街、美食街。當然,由於薑煜和真白此行的目的不在於此,因此甫一走出車站,薑煜便掏出手機輸入了“美術館”這個關鍵詞,選擇了一個似乎有些印象的名字後,拉著真白的手腕往目的地走去。
他走得並不快,時不時還會用余光觀察一下落後他半步左右距離少女的狀況。真白一路上則是顯得很安靜,時不時用清澈見底的視線,打量著周遭的景物,偶爾會露出旁人看不出來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上午、工作日、商業圈,這樣幾個名詞連在一起,六本木本不該顯得十分熱鬧才是。但恰恰相反,許是由於這裡格外美麗的夜景以及“城中之城”這一名號的知名度,路上的行人隨處可見。
有著背著黑色雙肩包,正興高采烈跟同伴談論著什麽的遊客;有穿著打扮非常正式,步履匆匆的上班族;也有尋了條僻靜小路漫步其中,一臉恬靜笑容的老丈老太;偶爾也能看見臉龐稚嫩,以稍顯拘謹的好奇目光打量著周圍名牌店鋪的年輕情侶。
順便一提,此時此刻的薑煜和真白兩人,毫無疑問地會被路人歸類到最後一種人當中。這一點的有力佐證就是,當他們靠近目標的美術館,而逐漸遠離喧鬧的大街,走上幽靜的小路時,迎面而來的一對老年夫婦,看著他們兩人不禁露出了和煦而懷念的笑容。
禮貌地用笑容回敬之後,再走了一段路,便到達了目標的美術館。薑煜松開拉著真白手腕的手,本想囑咐她在原地待著,但想了想還是又抓住她的手腕,將其帶到了售票處,購買了兩張學生票後,進入到了美術館當中。
說是美術館,但由於今天並沒有舉辦什麽特別的展覽,因此展出的大抵是本身所擁有的一些藏品,除了畫作外,也有其余的老舊物事。
這裡大而空曠,內裡分為了好幾層,每一層都有相應的展品。由玻璃製成的外觀,遠觀十分精致,置身其中時也別有情趣。
館內十分安靜,行人也並不算多。其中少見結伴而行的,多是一個人單獨行動,緩緩踱步,時而翹首,時而駐足。
薑煜目前在繪畫上,自然算不得是門外漢。但饒是如此,對於其中的一些畫作,也是有些欣賞不來。真白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麽感情變化,但從她偶爾走動以及經常駐足某幅畫前的表現看來,興致應當還算不錯。
時至中午,兩人返回之前六本木車站前的大樓,在其中一層吃了午餐,並且買票進入了森美術館——這一東京最前衛的美術館之一。
這幢美術館沒有固定的館存,但每月都有新的主題展,偶爾也能撞見ACG圈子相關的展覽。這個月展覽的主題大抵是“蒸汽”,從伊始的蒸汽機模型,到後來許多賽博朋克感十足的展品。聯想到人類的工業革命大抵是從發現並利用了小小水壺中燒開水之後撞擊壺蓋的熱氣,便不由得給人一種稍顯奇異的唏噓之感。
再往上一層,是展望台,也是大多數慕名而來的遊客實際上想要到訪,然後拍照並曬圈的地方。
雖然並不是晚上,但薑煜姑且還是帶著真白登上了這個展望台,看著腳下這座星羅棋布的城市,漸漸跟他記憶中曾見過的,那一幅幅俯瞰東京的畫卷相重合。
真白看著這一幕,卻是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畫板和筆,畫起了素描。她的筆觸輕靈,手臂穩定而有力,鉛筆劃出的一道道黑色線條,逐漸勾勒出了這座城市的景象。
薑煜看著認真作畫的少女,隻覺得其異常耀眼、甚至炫目,下意識的說道:“真白你……還真是喜歡畫畫啊。”
真白頭也不抬,輕輕“嗯”了一聲。
隨後兩人彼此無言,一人看著前方作畫,一人看著正在作畫的人。偶有嬉笑著路過兩人身旁的小團體,見狀也下意識地收斂了聲音,放輕了腳步,並用詫異而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這兩人。
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這兩人現在給人的感覺,大抵如此。
時間流逝,真白筆下的城市緩緩成型,勾勒出草圖的最後一筆後,她收起畫筆和畫板,擰眉輕輕晃動了幾下酸軟的手臂,忽的有些沒頭沒尾地說道:“薑煜覺得有趣嗎?”
薑煜聞言愣了片刻,接著笑了起來:“有趣啊。”
“明明其實並不算十分喜歡畫畫?”
真白抬眸,一雙無機質的眼眸裡,似乎有什麽隱藏在海面之下的東西湧動著。
“……”薑煜這才明白,對方所問的有趣與否,不是指看她畫畫,而是指今天一天的行動,思量片刻,他給出了答案,“至少,作為取材來講,我認為不賴。”
真白點頭, 然後又問:“約會?”
“啊?”薑煜表情有些茫然,理解了對方的意思後,撓著腦袋,語氣有些微妙地說道,“我覺得……應該不算吧?”
在他心裡,今天的行動更類似於跟朋友甚至是說家人一同出遊,而非跟自己屬意的女孩兒約會。
下一刻,在薑煜有些膽顫心驚的表情中,真白口中的話題又開始了飛速跳躍。
“麗塔說,喜歡是想要獨佔。”少女擰著眉,有些迷惑,有些不解,“我今天獨佔了薑煜。我……很開心。”
“我喜歡你嗎?”
“……”
少女困惑而迷茫,語氣仿佛尋找答案一般迫切而誠懇。
少年呆滯而迷茫,露出了傻眼似的表情,啞口無言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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