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灰色的世界。
鬼魂狀態的齊子桓沉默地看著這個世界,壓在頭頂的灰雲在翻滾卷動,腳下則是軟塌塌的灰泥,單調乏味的空間裡除了遠處有一條血紅色的溪流,再沒有別的顏色。
沒有植被、沒有鳥獸、沒有鳴蟲,遙遠的地平線上依稀只有幾個黑點在移動。
他不知道笑笑在哪裡。
哪怕是那個神通廣大的論壇組織,也只能在他花了足夠代價後幫他找到進入封印的路,對裡頭的世界也是一無所知。
這本來就不是生者能來的地方。
齊子桓感受了一下自己明明是鬼但卻有血有肉的身軀,不解地搖搖頭,隨意挑了個方向,邁步走去。
此處沒有日升日落,他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之後,終於聽到一聲低吼。
就是動物在遇到威脅後,從喉嚨深處發出的那種低吼聲。
在他不遠處有一個裸著大半身體的女鬼,四肢著地伏在灰泥中,全身重心略往後移,赤紅的雙眼狠狠盯著齊子桓。
旁邊有一具體長超過兩米的野獸屍體,屍體上到處是深可見骨的傷痕,傷口都是一片狼藉,明顯是撕咬造成。野獸整體上有些像狼,卻有兩顆頭顱,其中一個腦袋已經血肉模糊,頭蓋骨掀開至一旁,黃黃紅紅一堆腦組織和碎肉灑得到處都是。
透過凌亂散在額前的肮髒長發,可以看見女鬼口鼻的位置血紅一片,纖細的雙手同樣有著血汙。
“我只是來找人的,馬上便會離開,也不會與你爭食。”齊子桓緩慢地攤開雙手,努力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回答他的是兩聲更帶有警告意味的嘶吼。
齊子桓眼睛眯了起來。
雖然女鬼上半身幾乎全裸,皮膚上滿是血汙和灰泥,可從她腰間垂下的一些殘破衣物上的蕾絲花邊來看,按說她之前應該也是一個懂得打扮的女鬼。
通常來說,這類女鬼甚至比人類還通人性,精通魅惑或者法術之類的手段。
可女鬼這會兒卻好似已經完全沒有神智,只剩下嗜血、暴力的本能。
看眼前的景象,不難推測在不久前這女鬼和雙頭狼怪狹路相逢,一番血腥無腦的肉搏之後,勝利者開始吞食失敗者的大腦。
齊子桓小心翼翼地後撤。
他是來尋人的,並不願意這詭異的世界裡與這些妖鬼發生太多無謂的戰鬥。
當然,這不過是一廂情願。
女鬼突然身體下沉,再以迅猛的勢頭一撲而上,髒兮兮的爪子抓往齊子桓的心臟。
齊子桓停下後退的腳步,反而往前斜衝幾步,一個側身閃過利爪之後伸手擒住了女鬼的手腕。
手上用力,將女鬼身體往後一掄,另一手再成掌豎砍,那條手臂便已徹底骨折廢去。
女鬼卻好像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迅捷轉身投入齊子桓懷中,噴著腥氣地利嘴就往他頸側咬去。
齊子桓後撤半步,對著女鬼腦袋連擊三拳,再一腳將她踹出幾米開外。
女鬼一臂廢掉,頸椎也被粉碎,頭顱無力拖拉在身側,可哪怕這樣,她仍然用一隻手拚命扒拉著地面,想要站起再次撲來。
根本沒有保命或者逃跑的意識。
只有吃,和被吃。
齊子桓面色陰沉,走上前,徹底結束了女鬼的生命。
看著腳下說不清是魂體還是肉體的殘破身軀,他突然自心底湧起了一股想要伏地啃食的衝動。
這種意願無比洶湧,不斷衝刷著他的理智,甚至讓他眼睛逐漸開始布滿血絲,嘴角也無意識地流下了口水。
“臨!”
他暴喝一聲,一股清風拂過全身,嗜血的渴望頓時被壓了下去。
齊子桓不敢停留,快步離去。
他能感覺到,那股欲望還在蠢蠢欲動。
遠處看不見的地方,又傳來一聲尖嘯。
……
笑笑在這個世界發生莫名震動之時,就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股淡淡的哀傷自尾椎骨起,如絲般蔓延生長,最後死死纏住了她的心臟,越纏越緊,近乎窒息。
身旁的九尾也愣了片刻,卻只是低頭輕搖,什麽也不肯說。
笑笑看著九尾諱如莫深的表情,無來由地感到害怕,這股子害怕又驅使她走出那如世外桃源一般的虛幻莊園,去尋找原因。
她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任何能力的,只能依靠雙腿不停地走著。
誰也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
等她找到齊子桓時,他正蹲在灰泥中啃食一個肉山一樣的怪物屍體。
怪物身上長著幾個嬰孩模樣的小小頭顱。
此時怪物雖然死掉,可那幾個頭顱還在哇哇哭泣。
真就好像剛剛尿床了的小孩一般。
齊子桓用肮髒得看不清膚色的雙手攀上肉山,赤紅的雙眼凝視了一個嬰孩頭顱幾秒鍾,然後一口咬下。
哢嚓、哢嚓。
笑笑站在遠處,看著齊子桓雙手雙腳上的指甲都是尖利無比,赤裸的背部歪斜地長出兩個肉瘤,肉瘤上還隱約有一隻尚未睜開眼睛。
她站了許久,看著他一口口將肉山吃成殘破的碎片。
他始終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笑笑的手心因為過於用力而被自己的指甲戳破,幾滴鮮血滴落在灰泥中。
齊子桓這時才嗅著鼻子,疑惑地回頭看向她的方向。
他盯著她腳下混合著新鮮血液的泥土,生著燎泡的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有些遲疑和迷惑。
這是封印體對這個世界中地妖鬼造成天然的壓製。
在這裡,笑笑沒有能力殺誰,可誰也沒有能力殺她。
她,保護不了他。
九尾的莊園之外,是沒有風的。
笑笑任憑長發垂落在臉前,讓人看不清面目。
不知過了多久,她轉身,離去。
背後傳來有人奔來的響動聲。
還有他喉嚨裡發出的,嘶啞的,混沌的吼叫。
她低著頭,渾身顫抖著。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阻止自己轉身再看一眼這個為自己而來的男人。
她不敢看。
她知道,那個男人現在一定是如野獸般奔到她剛才站立的位置。
將頭埋在這軟塌塌,如內髒一般的灰色泥土裡。
舔著那幾滴新鮮的血。
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