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和空海和尚終究還是出發了,去尋找阿部日記中提到的那一片有水的樹林,以及樹林深處的古墓葬。
楊貴妃後來究竟怎麽樣了?
三十年前的公案現在只剩這最後一塊拚圖。
他們並沒有通知齊子桓。
空海說,他們不是去抓貓,只是去尋找真相而已。
齊子桓雖然在白居易居所附近藏了個紙人作監視用,但直到他倆出了城門,猶豫了一會的齊子桓還是沒有跟上去。
他剛才又去青龍寺捐了一大筆功德,與僧人飲茶聊天半日。現在正坐在西市橋頭,口中銜著一根細細的柳條,一邊自娛自樂哼著小曲兒,一邊等人。
過了沒多久,賣藝人扛著折疊的竹架慢慢走來。
他瞅了一眼齊子桓,也不招呼,反而歎了口氣。
齊子桓眼睛眯了起來,笑著說道:“我好像每次都給了你賞錢。”
“對,每次都還不少。”
“那你為何好像很不願意看到我的樣子。”
“因為總能看破我的幻術。”
“唔,有點道理。”
也是,對著一個根本不會被你蒙蔽的觀眾變魔術,就和與一個知道你底牌的對手玩牌一樣。
最沒有意思了。
“而且你很囉嗦。”賣藝人將橋頭空地上的幾顆石子踢開,將竹架頓在地上。
齊子桓想給個笑哭的表情。
“喂,看了你這麽多回戲法,你叫什麽名字啊?”
“嚴融。”
很普通的名字。
“哦,那你認識黃鶴麽?”
“黃鶴是誰?”
“江南皮革廠老板。”
“不認識。”
“哦。”齊子桓撐著下巴,嘴裡柳條一翹一翹的。
嚴融根本懶得看他,低著頭解開繩索,將竹架逐一展開。
“別折騰了,今天的酒錢我包了,你給我變個別的戲法唄。”
嚴融停下手,疑惑問道:“你想看什麽?死人變活什麽的,我可變不了啊。”
“變隻貓出來看看。”
“那你要說話算話。”嚴融緩緩轉身,當面對齊子桓時,他已從寬大的袖子中捧出一直貓來。
“額……我說你一個跑江湖的漢子,變一個這麽萌的小貓幹嘛啊?”
他手上正抱著一隻純白色的波斯貓,看上去才兩三個月大,就像一團可愛的小絨球一般。
“我見有富家小姐抱過這樣的貓,好像是叫波斯貓來著,就想這種名貴的貓你一定喜歡。”
“不喜歡……你給我變隻黑貓吧,就街頭常見的那種,只是鼻子塌一點,身子長一點,眼睛是黃瞳。”
“這就是隻黑貓啊。”
嚴融將手中小貓輕輕一拋,它在矯捷落地之時已經變成了一隻黃瞳黑貓。
齊子桓歪著頭,盯著在空地上溜達的黑貓半晌,突然很開心地笑了起來。
“嚴融,你提供上門服務的麽?”
……
白居易和空海和尚正在一片針葉林中穿梭。
林中有片水窪,剛剛過膝的高度。他們在水中費力地淌著,長袍基本都已經濕透。
這樣走到盡頭,一個龐大的石築墓葬出現在眼前,古樸、滄桑,巨大的石塊上爬滿了藤蔓。
正前方有一個入口,石門敞開。
“怎麽會是開的?之前有人來過?”白居易皺眉問道。
他拿出一個之前準備好的燈籠,用火折子點燃,領頭走進了黑漆漆的甬道。
也許是因為門沒關,也許是因為還有別的通風口,總之甬道中除了有些樹葉草木腐爛的味道,空氣倒並不讓人感到憋悶。
走了大約十來米,兩人進入了真正的墓室。
中間擺放著一口石棺,棺身上雕刻著祥雲圖案,四周牆壁則繪滿了仕女壁畫,只是因為風化的原因顯得斑駁、殘缺。
“有人動過石棺。”空海俯下身,指著棺蓋和棺身的結合處,“下葬一個貴妃,不可能粗心到上下都沒有對齊。”
兩人連忙將厚重的棺蓋推開一些。
棺材中,空無一物。
“也許我們都錯了!屍解大法是真的,玄宗真的來這裡迎回了貴妃。”白居易有些興奮,高聲大呼道。
空海卻不理他,很乾脆地翻入了棺材,睡了進去。
“你幫我把棺蓋合上。”空海手中拿著一個燈芯躺在棺材裡,淡淡說著。
“啊?”白居易有些懵。
“快點,我想知道貴妃在裡頭的感覺。”
白居易只能依言照辦。
可僅僅才過了片刻,就聽到石棺中傳來砰砰的聲響,空海在裡頭大聲敲擊著棺蓋。
棺蓋再次打開,頭臉身上全是灰塵的空海一邊咳嗽一邊逃離出來。
“怎麽了?”
空海抿著嘴巴,眼睛裡抑製不住地閃出淚光,雙手在不停顫抖。
他並沒有回答,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將棺蓋完全推開。
咣!
沉重的棺蓋翻過來掉在地上,土灰掀起,過了好久才慢慢消散。
棺蓋裡側的那一面,上面有著一道道褐色的印跡。
“那是什麽?”
空海沉默了很久,才沉聲說道:“血,貴妃的手指抓出的血痕。”
“你是說……她沒死?”白居易也反應了過來,“她試圖從裡頭打開棺蓋,可是怎麽用力也打不開,直至十個手指全部磨得血肉模糊?”
“對,妖貓說過,活埋。”
活埋。
這兩字像是砸在了白居易的心上,把他從地面砸入冰湖,全身隻感覺冰冷刺骨。
一個人在石棺中醒來,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一丁點聲音,求生的欲望讓她拚命地扣著棺蓋,試圖挪動哪怕一點點。
可這石棺,太重了……
“你猜對了,空海,娘娘知道這是一個死亡騙局,她心甘情願地配合玄宗一起完成這一出戲……”
一隻黑貓從甬道中走了進來,一躍跳上石棺。
“你是黃鶴的徒弟白龍?”白居易試探著猜測道。
根據阿部仲麻呂的日記,當時身負幻術,又對楊貴妃情根深種的就只有那個叫做白龍的少年。
黑貓沒有理他,一邊在狹窄的棺壁上方踱步,一邊衝著空海繼續說道:“可是娘娘卻不知道自己會醒來,也不知道醒來後要等多久才會死去。”
空海本來有些發紅的雙眼現在直直盯著黑貓,一言不發。
“貴妃呢?她還活著嗎?”白居易問道。
黑貓瞥了一眼空海,沉聲說道:“白龍愛著娘娘,事後和丹龍一起回到這個墓地,打開石棺後發現雙手滿是鮮血的貴妃,雖然容顏依舊,但是沒有了氣息。白龍將娘娘帶走,用一處冰床讓她永遠不腐,自己則化身妖貓為娘娘的冤屈復仇。對吧,空海?”
一直風輕雲淡喜歡微笑的空海皺起眉頭,輕聲問道:“白龍為何會變成了貓身?”
“也許是因為丹龍告訴他,玄宗早已知道所謂的屍解大法不過是門閉氣功夫,一兩日自然就會醒來……丹龍看不過這些人的騙局,偷偷在娘娘最後的酒裡下了蠱毒,好讓她靜靜死去。只是沒曾想蠱毒還未發作,娘娘就已經醒來,最後活活悶死……”
空海偏過頭,接著黑貓的話往下說道:“白龍聽後氣極,與丹龍決裂,為了不讓蠱毒損害貴妃的身體,自己用嘴吸出了所有蠱蟲,因此毒發,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移魂黑貓……從此,便成為了妖貓。”
白居易看著眼前的一人一貓憑空說出了一個詭異的故事,目瞪口呆。
一個聲音從入口處響起。
“真是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