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年，修爾再次踏入了大地神殿的大門，殿前廣場的巨大石塊依舊古樸蒼勁，訴說著時間的滄桑。對著象征凱亞大人的石塊微微躬身，修爾和石塊擦身而過，可以清楚的感到，大地的厚重在石塊周圍彌漫，經過時像在肩頭壓上了沉甸甸的擔子。

　沿著一百九十九級台階拾階而上，盛裝的朱蒂早已等候在神殿門前，今天朱蒂帶上了全套聖物，聖袍也是儀式專用的華服，只是遠遠的看看，就能讓人不由自主的感受到莊嚴與肅穆。當修爾踏上最後一級台階的一刻，朱蒂就像剛才修爾做過的那樣微微欠身，臉上的微笑依然優雅，但優雅之中，已經帶上了鄭重和嚴肅。

　“讚美大地之母，願厚重之土永遠承載世間一切。”兩人視線相對，修爾看到朱蒂的裝束，瞳孔微微一縮，沉聲向神靈獻上了凡人的祝福。朱蒂這身裝束已經很說明問題了，聖職者一旦在儀式之外的場合換上儀式用的盛裝和其他存在接觸，就意味著此時她正式代表自己所侍奉的神靈，她所在，即神靈所在，她所言，即神靈所言，因此於情於理，修爾都必須以朝聖的禮儀對待。

　“讚美無光之月，願暗月永駐夜空。”朱蒂輕輕歎了口氣，以同樣的莊重禮儀回應，因為她也看清了了修爾的裝束，兩人就像是約好了一樣，修爾的腰間掛著守護之錘，背後背著一個包裹嚴實的不規則圓盤，那毫無疑問是剛剛收回不久的無光之盾。是的，修爾也拿上了屬於他的全套聖物，只是沒有像朱蒂那樣穿著儀式盛裝，不過這也很好解釋，戰鬥神官不是主教主祭，職務上和儀式無關，因此一般都沒有儀式用的盛裝。

　“你這是……準備來宣戰的嗎?”禮節過後，朱蒂再次歎息，目光中沒有了往日的狡黠與靈動，平靜之中隱隱透出刀鋒般的鋒芒，“還是說，準備直接開戰了?”

　是的，像修爾現在這樣的裝束，除了代表神靈之外，其實還可以有另一種解釋，全套聖物在身，意味著此時的他擁有著最強的戰鬥力，當聖職者打算進行一場激烈的戰爭，或者直接和強敵交戰時，也會用這種形象出現，尤其是在不穿儀式聖袍的時候更是如此。

　“呵……我只是沒有合適的衣服而已。”修爾矜持的微笑著，一舉一動都不失禮儀，“朱蒂大人不必多心。”

　“呵呵，我很想相信這個說辭啊。”朱蒂搖了搖頭，“你什麽時候能說幾句實話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我也很想知道。”修爾一攤手，似笑非笑的說道，“不過，您敢說您現在的裝束，單純只是想要表示自己代表神靈迎接我，而沒有一點防備之意嗎?”

　朱蒂沉默了，片刻之後才無奈的說道:“我們不是敵人啊，修爾。”

　“當然，我們當然不是敵人。”修爾的聲音毫無波瀾，臉上的神情比聲音更加平靜，“您怎麽會覺得，我會把您當成敵人呢?”

　“昨晚吾主對我降下神諭，特意叮囑我今天一定要小心，說你很有可能轉變為敵對的態度，如果這麽說的人不是吾主，我絕對不會相信的，就算是吾主的神諭，我也很難接受，沒想到……居然真的……”朱蒂的笑容帶著點苦澀，很失望的說道，“我很想知道，昨天還好好的，大家相談甚歡，到底昨晚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今天會突然變成這樣。”

　“原來如此，難怪，難怪，不愧是地母大人，怪不得這麽急著召見我，而且已經預料到了我可能有的反應。”修爾若有所思的說道，“不過，朱蒂大人，地母大人的神諭裡，沒有向您揭示原因嗎?”

　“揭示了我還需要問你嗎?”真情流露也只是一瞬而已，轉眼間，朱蒂已經恢復了人前那個優雅高貴的大主教形象，連語氣都恢復了平靜，“抱歉，修爾閣下，是我問的太多了，吾主在神殿核心處等你，請進吧。”

　“嗯?”修爾一愣，“朱蒂大人不和我一起進去嗎?”

　“我一起進去，你會放心嗎?”朱蒂再次反問，帶上了幾分譏誚，“我說過了，我們不是敵人。”

　“呼，何必走到這種地步。”

　深深的看了朱蒂一眼，修爾知道，曾經多次合作建立的良好的私人關系，恐怕今天就要結束了，今天即便沒有真的爆發衝突，雙方今後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親近了。修爾必須承認，從一開始朱蒂就對他很不錯，雙方互惠互利，相處的非常愉快，雖然他總用母狐狸來戲稱這個女人，但這種稱呼本身就代表了一種親密和特殊，就連莉莎都很喜歡她，如果有可能的話，修爾真的不希望撕碎這份友誼。

　可惜，沒辦法啊，命運這個東西往往就是這麽無聊，看來自己讓她太失望了，從她的語氣裡，可以明顯聽出決裂意味，也許從今往後，大家就只是最普通的同僚了吧。

　開什麽玩笑，怎麽可能。

　“我也說過了，我們當然不是敵人。”就像重複之前的問答一樣，修爾淡淡的說道，“如果朱蒂大人不介意，我給你表演一個魔術如何?”

　“嗯?”

　修爾沒有再說什麽，而是摘下了掛在腰間的守護之錘，雙手緊緊握住錘柄，突然向朱蒂眨了眨眼，雙臂猛地用力。

　“哢吧”一聲，堅硬無比，以守護為名的聖物，就像木頭一樣被輕輕松松的折成了兩段，唔，不是像的問題了，斷口處可以清楚的看到新鮮的木茬，這根本就是木頭雕的。

　眨眼，眨眼，再眨眼，朱蒂嘴角止不住的抽搐，臉色陰沉的盯著修爾，等著他繼續表演，她可以斷定，魔術表演還沒有結束。

　的確沒有結束，還有無光之盾呢。

　修爾慢悠悠的從背後摘下緊緊包裹著的聖器，一摘下來，朱蒂就發現不對了。這東西拿在手上明顯是輕飄飄的，不可能是厚重的無光之盾，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

　“噗”，修爾伸出手指隔著包裹的布在盾上一捅，噗哧一聲，半根手指已經沒入了盾裡，果然就是紙折的，修爾居然還用手指頂著套在上面的包裹晃來晃去，一不小心掉了下來，居然還被風吹的偏離了落點。

　“這個魔術很有趣吧。”修爾擺出鞠躬謝幕的姿勢，“無光之盾剛剛找回來，來不及做假的了，只能臨時用紙糊了一個同樣形狀的，但時間實在太緊，連上色都來不及，隻好把它包起來了，不然會被一眼看穿的。”

　“等等，你等等。”朱蒂實在忍不住了，先把其他疑問丟在一旁，“也就是說，假的守護之錘是早就做好了的?”

　“當然，而且不止一個，瓷的，水晶的，金屬的，各種質地的，一共有六七個吧，不止是守護之錘，所有聖器都有這麽多，一直藏在神殿核心吾主聖像的背後，日夜被吾主的神聖之力熏陶，到最後別說外人了，就算是我自己，不拿在手裡都無法辨明真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弄錯了。”修爾就像在慶功宴上做匯報一樣，充滿自豪的說道，“您看，今天不就是，一不小心就拿錯了，我本來是想拿金屬質地那個的，那個折斷了還可以熔鑄在一起，不用重新做，這個木頭的就不行了。”

　“胡說八道，重量都不一樣。”朱蒂覺得自己頭有點暈，這是血壓急速上升的結果，“你是有多無聊啊，這都是什麽習慣?”

　“沒辦法，我故鄉的俗語，只有有充足的準備，才能不被意外困擾，所以我一向喜歡提前做準備，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上呢。”修爾把玩著折斷了的木柄，似笑非笑的說道，“就象現在這樣。”

　“這是你的試探?”朱蒂冷著臉問道。

　“呵，您這句話問的很奇怪啊，朱蒂大人。”修爾的臉色也沉了下來，聲音冰冷的說道，“您不會是想讓我相信，一見面您給我表演的這出劇目，不是您的試探而是真情流露吧。”

　兩道森然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劍一般，碰撞出無形的火花，又仿佛利箭一樣，直直的刺入對手的心裡，讓對手的一切秘密都無所遁形。

　目光交鋒了許久，兩人也對視了許久，突然就像春回大地一樣，笑容在兩人的臉上同時綻放，隨著笑容的出現，圍繞在兩人身邊的沉重壓力一掃而空，氣氛又恢復了平時的和諧，那個狡猾機敏算計重重的朱蒂又回來了，那個心思深沉詭計百出的修爾也回來了。

　“嘁，真是無聊。”兩人同時撇撇嘴，兩個聲音說出了同樣的內容，就算經過長期排練，恐怕也無法保證如此同步。

　“我們不是敵人。”

　“我們肯定不是敵人，至少現在還不是敵人。”

　“你知道就好。”

　“我當然知道，就算我不知道，不是還有您用這種獨特的方法提醒我嗎?”修爾意味深長的說道，“您真是比我還節約啊，試探的同時還加上警告，能一次就完成的任務，絕對不分成兩次，就是不知道您這樣做，會不會有違凱亞大人的本意呢?”

　“這裡可是大地神殿，而你面前站著的，是大地神殿的大主教，大地之母的凡世代言人。”朱蒂掩著嘴不屑的嗤笑道，“這種愚蠢的問題，真的有必要問出口嗎?”

　“呵，我明白了。”修爾長長的呼了口氣，卻又忍不住撇撇嘴，自嘲的說道，“看來，我真是犯了個最愚蠢的錯誤。”

　“真巧，吾主也這樣認為。”

　“嗯?”修爾一愣，挑著眉毛問道，“凱亞大人也?”

　“修爾，雖然我不知道你和吾主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我這句並沒有開玩笑，我們不是敵人。”朱蒂收起玩笑的表情，正色的說道，“吾主認為我不適合知道，所以我也沒有問，但是吾主也沒有刻意隱瞞，她這次召見你的目的，就是因為你……”

　“停，到此為止。”修爾舉手做出阻止的手勢，“我知道，我過於小心了，因此判斷錯誤了一些東西，不過這不會有什麽影響，想必凱亞大人也知道，所以才會等到今天才召見我。如果真的有什麽關鍵性的問題，那估計都不用等到昨天了，只要我一回到帕瓦帝加，就要被凱亞大人揪過去訓斥了。”

　“看來你是真的明白了。”朱蒂再次盯著修爾看了半天，才放心的笑了笑，點頭道，“那你可以進去了，吾主就在神殿中樞等你。”

　“朱蒂大人不和我一起進去嗎?”

　“我一起進去，你會放心嗎?”完全相同的對答，但在不同的氣氛下，聽起來的感覺卻截然相反，朱蒂的目光流轉，從修爾臉上滑過，翹起的嘴角帶著說不出的韻味，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正是因為它不為其他人所知，一旦被任何一個其他人知道，也就稱不上是秘密了。是不是聽起來很熟悉?真巧，這句俗語也是從你故鄉偷窺回來的。我還不打算成為破壞秘密的人，所以，修爾大人，請您自行前往。”

　“嘖嘖。”這隻母狐狸真麻煩，修爾暗自翻了個白眼，也懶得再和她做口頭上的交鋒，乾脆轉頭就走，不過走出幾步之後，邁出的腳步突然再次停了下來，這次修爾沒有回頭，背向著朱蒂問道，“如果……剛才不是試探，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朱蒂，你會怎麽做?”

　“此身已奉與吾主，主之意志，即吾之意志。”朱蒂沒有回答，修爾也沒打算等她的回答，問完這句話就繼續向前走去，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背後才傳來朱蒂幽幽的聲音，“同為聖職者，你不是這樣嗎?”

　“真巧，我也是。”低聲喃喃的嘀咕著，不出意料的回答，卻讓修爾露出了笑容，也不關朱蒂聽沒聽到小聲嘀咕般的回答，修爾背向著朱蒂揮了揮手，輕聲笑道，“今天多謝了，替我準備好藍鈴茶，一會出來以後，我肯定要騙走的，嗯，所以多準備點。”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