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修爾和莫瑞婭兩人走過了不少世界,也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了,各個世界的星球兩人也見過不少,高溫的,低溫的,布滿凶獸的,寸草不生的,讓人身體沉重難以移動的,可以輕松躍上半空的,以至於兩人覺得,不管看到什麽類型的星球,都不會再覺得驚訝了。
然而這一次,兩人還是被震驚了,因為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一顆純粹的木質星球。
裂隙空間裡的視線無法及遠,所以一直到星球距離兩人只有幾百公裡的位置,兩人才發現它的存在,一顆接近帕瓦帝加大小的木質圓球突兀的出現在兩人面前,巨大的體型帶來了極為強大的震撼力,讓兩人忍不住倒退了幾步,然而既便如此,也無法看清星球的全貌,更無法緩解體型帶來的壓力。
這是一顆木質的星球,或者更確切一點說,這原本是一顆參天大樹。
數千甚至上萬公裡長的樹根,在裂隙空間裡盤根錯節,雖然無處扎根,就那麽暴露在空間裡,但每根樹根依然堅挺。樹根上面當然是樹乾,而且是應該足以貫穿天際的樹乾,然而兩人卻無法看到,因為過於濃密的樹冠,已經把樹乾完全遮蔽了。
樹冠的直徑足有數千甚至近萬公裡,也就只有裂隙空間這種沒有中立的世界,才能有如此龐大的樹冠存在,粗細不一的樹枝扭曲盤繞在一起,由樹頂全方位的垂了下來,從各個方向把樹乾徹底包裹在內。包裹的不是一層,而是一層疊一層,樹枝層層疊疊,彼此糾纏,彼此連通,像一個幾乎是實心的木質球體,就那麽懸停在空中。
沒有樹葉,只有一根根無法計算直徑的枝乾暴露在兩人的視線中,樹乾上溝壑綜合,原本應該隻屬於樹皮的正常紋路,然而在放大了無數倍之後,就變成了地面的崎嶇。
不需要解釋,修爾和莫瑞婭也明白了,難怪阿尼卡大人說,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本體,的確找到了,因為這顆木質的星球,其實就是阿尼卡大人本體的半身,毫無疑問,另一位阿尼卡大人因為種種原因,把自己化作一顆星球,在裂隙空間之中沉睡了千年。
“唔,原來你的母親也是個……”修爾突然停了下來,嗯,求生欲算是極強了,當初莫瑞婭敢胡說八道,是因為露娜大人不在,就算事後知道了也不會和她一般見識,但是,阿尼卡可不是露娜大人啊,這位最古老的林精沒事還要惹出點事來呢,怎麽可能像露娜大人那麽溫柔善良,如果自己真說了不該說的話……呃,修爾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露娜不在,你就算再怎麽奉承,她也不會知道的,更趕不及救你。”身後傳來某位女神大人陰森的思緒,“敢這麽想,一定已經做好覺悟了吧。”
“讚美森林之主,我錯了,請您原諒。”修爾差點哭出來,苦著臉說道,“您看,您找到了另外一半,這可是值得慶祝的大事,不出意外的話,以後植物神殿的神聖日要多出來一天了。這麽重要的節日,釀成血案多不好,您說對吧,所以……”
“別廢話了。”阿尼卡大人顯然心情大好,懶得理會修爾把她也想成一個球的冒犯,透過莫瑞婭的眼睛注視著自己的半身,沉默了許久之後突然說道,“你知道嗎,即便在一個月前,我都沒相信過你真有能力迎回我的半身,把任務交托給你,只是實在沒有辦法才進行的嘗試。”
“呵,當然如此。”修爾眯著眼睛說道,“如果您說您特別信任我的能力,相信我一定可以成功,那我才覺得奇怪呢。”
“你很不錯,我不是在說笑,你真的很不錯。”阿尼卡深深的看了修爾一眼,“我欠你一個人情,不是欠露娜的,是欠你這個凡人的。”
“一切榮耀歸於吾主,阿尼卡大人。”修爾手指在胸前畫圓,“我是暗月的使徒,主之意,即吾之意,讚美暗月,聖哉。”
“小家夥,這些小手段,已經有上千個使徒對我用過了,而且每個都不止一次,你覺得對我會有效果嗎?我既然說欠你人情,那就只針對你,對於露娜,我們單獨計算。”阿尼卡頓了頓,“說說吧,你想要什麽報答,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會盡力去滿足你的要求。”
這可是相當嚇人的承諾,神靈向凡人做出這種程度的承諾,歷史上,至少有記載的歷史上,還從未出現過。這不是神靈隨手賜下的獎勵,而是真正的盡力而為,修爾即便說想要阿尼卡幫助他取代某位神靈,成為帕瓦帝加的主神之一,阿尼卡也有很大可能全力相助,能不能做得到是一回事,但至少不會敷衍了事。有這樣一個承諾,任何一個凡人,都可以算是已經踏入了神靈的領域。
然而,修爾卻沒有提什麽要求,反而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並非譏誚的笑,而是讓人很難理解的笑容。淡淡的笑著,修爾悠悠的想道:“阿尼卡大人,現在說這些是不是還早了點,不該是咱們先過去,把您的半身從沉睡中喚醒,讓您恢復完整,然後再討論報酬之類的話題嗎?否則,萬一出現什麽意外,您的希望落空了,報酬也落空了,我不是白高興了一場。”
“不需要,你也沒必要轉移話題拖延時間。”阿尼卡大人怎麽可能看不出修爾的想法,“我既然做出了承諾,就算出現了意外,也不會收回,所以……你就直說吧,想要什麽?還是說,你想告訴我,你拚命完成我的任務,真的只是為了之前和我約定的那小小的利益?你只要敢點頭,我就敢當真。”
修爾當然不敢點頭,開玩笑,怎麽可能看著到手的好處飛走,這可是萬年難遇的好機會,不管對教會來說,還是對自己來說都一樣,機會完全是他用腦子和生命換回來的,如果真的錯過了,恐怕睡覺都會哭醒。
然而越是這樣的機會,他反而越是冷靜,在沉默了一陣之後,修爾微笑著想道:“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在解決大裂隙和世界末日災難之前,無論發生什麽,您都要站在吾主的一方。”
“我說過,修爾,我問的是‘你’想要什麽,露娜的事我會和她交涉,我現在隻想知道你的願望。”阿尼卡的語氣有些不滿,似乎在責怪修爾浪費她的精神,“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承諾很沒有價值,嗯?”
“看來您誤會了,阿尼卡大人,我說的就是‘我’想要的,而不是我希望為吾主爭取的。”修爾也嚴肅起來,態度前所未有的認真,“這就是我真實的想法,希望您能始終站在吾主一邊。”
“你的確是認真的。”阿尼卡收回了目光,但意識裡的疑惑並沒有消退,“能告訴我原因嗎?除了你是露娜的信徒,全心全意為她著想這個理由之外的原因,我看得出來,你的確是為了她,但也有自己的私心。”
“我確實有私心。”修爾猶豫了一陣,下意識的向四周看了看,苦笑著想道,“我曾經做過一個很可怕的夢。”
“嗯?”
“在夢裡,帕瓦帝加的諸神內部分裂,重新點燃了戰火。那場戰爭以吾主的隕落而告終,而且間接導致世界最終走向毀滅,一切都不可收拾,雖然不知道什麽原因,但怎麽想也不會是什麽好事。”修爾第一次和別人說起始終沒有忘記過的噩夢,“無論如何,我不希望看到那一幕在現實中發生。”
“哦?看來在你的夢裡,我是站在露娜對立面的嘍?”
“是的,你是站在另一邊的。”修爾下意識的瞟了阿尼卡一眼,阿尼卡覺得修爾是在看自己,但只有修爾自己知道,他到底是在看誰,“我不知道那是吾主給我的警示,還是偶爾的預知夢,亦或只是胡思亂想帶來的無端噩夢,這些都不重要,我只希望能從根本上阻止它的發生,呵,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不讓夢境裡的事發生就好了,您說呢?”
“明白了。”阿尼卡思索了片刻,若有所思的點頭道,“是否能一直站在露娜這邊,我不敢保證,只能說盡力而為,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不會讓莫瑞婭這孩子,站在你的對立面, 嘿,這才是你真實的目的吧。”
“呵,讚美常青之樹。”修爾的笑容燦爛,“您的慷慨和仁慈,讓我無比感激。”
“果然如此,我很擔心,如果到時候你真的加入了我們的行列,會是一件多麻煩的事。”阿尼卡瞪了修爾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報酬也付了,你也滿意了,現在也該說說關於我這個半身的問題了。”
“這個……”修爾一愣,“有什麽不對嗎?”
“你知道嗎,修爾,植物從來都不是孤獨的。”阿尼卡的話讓人聽起來不明所以,“越是濃密的大樹越是如此,它的內部,有時就是一個微型世界,寄居著無數生命。”
“嗯?”修爾卻明白了,挑了挑眉毛說道,“現在也是如此?”
“你看。”
順著莫瑞婭軀體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架小巧的流線型飛船,從枝乾的縫隙間鑽了出來,緊挨著樹枝懸浮著,像是正在觀察來訪的兩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