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面鬼道出問題所在:“有時候，修行方式不拘泥於物，赤龍誰都可斬，白虎亦是誰都能降，但是首先，心猿不定，意馬不栓，如何能見赤龍白虎?”

“斬赤龍，降白虎，是鎖住氣血，運行天地之外，也就是常說的無漏金身。”

鐵面鬼如此言:“周處除去三害，搏鬥三天三夜，遊大河數十裡殺了蛟龍;深入南山，提刀帶斧斬了惡虎，那麽你知道最後一害他是怎麽除掉的嗎?”

“他去吳國找了陸機和陸雲，這兩個人是賢者啊，當時陸機不在，見到陸雲，具以實情相告，說:我想修養操行而年紀已大，恐怕來不及了。陸雲說:古代的人看重朝聞道晚上就改變過失，你前途還可以，應擔心志向不立，何必憂慮美名不彰呢?”

“周處聽見了，很是慚愧，二人的對話把他所想的都說出來了，至此，他開始磨礪意志，奮勇精進，至後來，留下傳說，三害也成了美談。”

“這最後一害，就是斬去自己的墮身，善惡執是三屍，貪嗔癡是三毒，龍虎人是三害，而這些家夥，加上自己，就是四大神猴。這些，其實都有共同之處的。”

“正如你所說，斬去三魔，則見靈明。大道一條，小道無數，但是最後……都是殊途同歸。”

“靈明是石猴，我和你饒了這麽大一個彎子，是想要告訴你，為什麽四隻猴子都是肉體，而唯獨靈明石猴是石身?”

“你不會真以為孫悟空是靈明石猴吧。”

孫長寧聽完鐵面鬼的話，吐出口氣來:“所以，石身又有什麽故事呢?”

“降伏心猿，栓住意馬，斬下赤龍，降定白虎，破三魔於精神，最後得見靈明，再降伏靈明，這才是真正跳出去，成了四大神猴，也就是釋迦所言【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孫長寧一聽便愣了:“這與丹勁的製天何其相似?！”

“製天?是的，原來你掌握了這門解法，道家的無上秘技，是道家而非道教。”

“從天，製天，定天，代表了三個階段，是從經另外一個方面來理解天與人的關系，從順到逆再到超越。”

“石猴，石是一個有意思的字，你知道嗎，在很古老的歲月中，石頭作為人類唯一可以使用的東西，用來記錄文字，圖畫，乃至於製作兵器，甚至生火。”

“石，本身就有不朽的性質，是天地中，代表道的重要一環。”

鐵面鬼忽然停下了談論，歎息起來。

“討論了很久，我該離開了，感謝你讓我醒來，當然，也或許是最後一次醒來，難以持久，更無法仔細的看看這片人間。”

孫長寧有些奇怪:“你說……我讓你醒來。”

鐵面鬼微微點頭:“你口中所謂的神鬼，確實是自然之中的一些力量而已，它們就只是如此，而我……算個特例，正如之前所說，我自己或許就和你做夢時所看見的東西一樣，既是虛幻，卻又無比真實。”

他的身影開始漸漸退出水龍大擂，孫長寧向著他那處走了兩步，此時鐵面鬼開口了，聲音變得極其高遠。

“你會走到高處的，我已經把我所該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以後我們兩不相欠，還有一件事，你在見到自己的心猿時，可別太驚訝。”

“他們，或許不會是猴子的模樣……當然，因人而異，我說了，之前所言的那些三屍三身三炁，都是一樣的東西或存在。”

“而且你對付你自己的心猿，可不會和對付我一樣簡單了……四大神猴，它們的法力，可是高的很呢……”

“但，我心即天心，我道即天道，

心猿終究還被心所降伏，這又有什麽可怕的呢?唯無懼者方可奮勇向前。”鐵面鬼歎息，他似乎異常喜歡這個行為。

“孤魂野鬼，看盡世間繁華，如今該寂去了，我已經支撐不住，或許還該去一個地方看看……”

孫長寧注視著他:“去什麽地方?”

“華山，西方的……不能說是華山啊，我應該稱呼為……太華山。”

鐵面鬼說完，身軀徹底消散在精神世界，從這裡離開了，空空蕩蕩，孫長寧再也無法感覺到他，是真的不存在了。

“華山?”

孫長寧沉吟了，這處聖地，身為西嶽的華山，到底有什麽力量?

許多的神異都指向那裡，而這些東西，說的玄乎，但事實上，並不曾對自己的生活產生什麽影響，反而是偶有幫助。

那，身軀中的金鯉，也和華山有關聯嗎?

應當是有的吧。

蒙蒙的天上開始下起小雨，孫長寧站立雨水之中，雖然是精神世界，但是這些雨就像是現實世界內發生的一樣，感覺上，似乎影響到了肉體。

那種冰冷的觸感，太過真實了。

拳頭被握起，孫長寧開始呼吸，感受天地間的律動，此時精神開始與肉體合二為一。

眼中的景色亦真亦幻，時而是公園大湖，時而是水龍大擂，夢與真實交錯，讓人難以分清楚。

天上的雲開始匯聚起來了，黑壓壓的，而在隆冬，顯然不可能下雨，那麽肯定是下雪了。

很多人已經開始有些期待，甚至盼望著大雪的落下，畢竟冬天中，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下雪。

當然，雪災除外。

孫長寧站起來了，肉身抬起頭，雙目之中宛如醞釀著風暴，這一刹那，天開始變幻。

冥冥中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掠過天穹，而後，人世間有了感覺。

水龍大擂上，孫長寧在靜靜呼吸，黑壓壓的天下著黑色的小雨。

水霧中，有朦朧的光透射過來，讓人感覺如置身於夢幻世界一般。

不對，這本就是夢幻的世界啊。

光與影，水與煙，站在雨中的人，身上冒起白色的煙雲，氣血如火般沸騰起來，冰冷的肉體無法束縛熾熱的精神。

天與人在對峙，後者悟出了什麽，於是人盯著天。直到……讓天感到毛骨悚然。

如兩個太極圖般，一個順轉，一個逆轉。

靜靜的呼吸，對，就是靜靜的呼吸。

孫長寧似乎看見了什麽，在鐵面鬼離開之後，這一刹那，仿佛聽見了什麽聲音，但又似乎沒有。

風與雨來了，然而人間卻要下雪。

這不應景，所以不行。

天壓了下來，雲沉沉而匯聚。

天不該下雪，即使是冬天。

因為這與心境不符。

於是孫長寧看向了高天。

於是在這一刻，有一道冬雷打響。

於是在這時候，所有人都開始逃跑。

因為天上沒有下雪。

那是一場漆黑的大雨，它順應天心，在這一刹那，突然……滂沱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