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位年輕人不知道的是,面前的司馬懿雖然年輕,卻已是經歷了尋常人一生都難以遇到的事。
十一二歲就跟著兄長逃出洛陽,帶著族人遠赴他鄉逃避戰亂,苦等幾年,卻又得到了父親的死訊,拜入劉備門下求學還沒多久,又被扔出去周遊各地。
當一個人經歷了大起大落,踏遍了北方大地,甚至在萬裡之外的異域他鄉留下足跡,見識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之後,他的心境,往往會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
尤其是司馬懿跟著諸葛亮,沿著老師劉備起家的路線,從襄平、薊城、鄴城再到洛陽,參觀了各種工廠、屯田點之後,了解到自己處在怎樣一個時代,經歷了多麽巨大的變遷,跟自己日後將投身於何等偉大的事業之後,身上就再沒了出身於世家的傲氣。
他已經不屑於像世家子弟那樣裝腔作勢,挖空心思來博取名聲了。
身為天子的門生,擁有在同輩中鶴立雞群,僅次於師兄諸葛亮的才能,只要別死太早或是犯錯誤,日後必然是朝廷重臣,倘若再做出些功績,穩穩的青史留名。
鬧那些虛頭巴腦的幹什麽?
好好學習,好好做事就對了。
“……國子監的考試不是讓生員背經典,摳字眼,那是做經學家,不是做官。”
“……在我看來,官員需要的能力有這麽幾點:識文斷字,這是基本要求;謙遜好學,願意且能夠了解自己管轄的事務;善於識人,能夠把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位置上。”
司馬懿一邊走著,一邊解答著龐統等人關於國子監的疑問。
“不考經義,那考什麽?”蒯琪徹底給弄懵了。
“入學考試並不難,你們到時候就知道了。”司馬懿笑道:“國子監是寬進嚴出,考進去之後才是真正艱難的時候。”
在劉備等人的設計下,國子監實際上就是一個公務猿培訓班,只是略加修改,增添了不少拓展項目和適應時代的科目,如果生員能夠通過一年的學習,成長為合格的後備官員就能畢業,若是不能達標,就得留下再學一年。
以儒家經義、儒家規范下的“德”、“才”之類的標準,對人才進行評判、篩選的制度,將一去不複返。
取而代之的,是對閱讀理解能力、溝通能力、協作能力、邏輯能力這些方面的培養和考核。
甚至還有體育和武藝方面的課程和達標要求,那些不喜歡動彈,喜歡坐而論道的,想要當官,就得吃點苦頭了。
劉備兩世為人,最厭惡的就是所謂的“魏晉風骨”,什麽陰柔風,娘炮黨。
在他看來,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擁有高大、健康、陽光、精神飽滿的國民,國家才會朝氣蓬勃,不斷孕育出同樣朝氣蓬勃的下一代,屹立於世界諸民族之巔。
未來的大漢,未來的漢人,是要揚帆七海、天下布武、將文明灑向更遠的土地的,而不是塗脂傅粉,縮在竹林裡自娛自樂,光著屁股吃五石散、打嘴炮,被屠刀伸到腦袋上只能瑟縮著等死的。
包括諸葛亮、司馬懿和盧毓、鄭益恩這些年輕人,即使動用武力的機會很少,但也一個個都有退役的老卒指導劍術和格鬥技法,對付兩三個普通人不成問題。
當然了,司馬懿並不知道自己老師是個直男憤青,也不知道自己老師心中那“星辰大海”的理想,但他知道,入學考試的內容是不能說的,等到生員們通過考試,成為國子監一員後,他們自然會了解到。
四人一路前行,穿過了城外的居民區,在城門口驗明身份後進入真正的洛陽,
又來到一處佔地頗為廣闊的院落裡面,院落中已經有不少年輕人在,司馬懿帶著三人進了一間大屋,跟裡面坐在寬大木桌後面的管事人員交頭接耳地說了幾句,又跟龐統等人說了幾句有事盡管找他便離開了。“龐統、徐庶、蒯琪……”這名管事人員提起筆,在一份名錄上打了幾個勾,又從手邊拿過三個腰牌遞給他們,“三位剛好趕上今天的考試,出門右轉有個飯堂,吃些飯菜再歇一歇,在院中等候片刻,時間到了會有人通知。”
“誒?”三人都是一愣。
他們稀裡糊塗地跟著司馬懿過來,什麽準備都沒做呢,結果就被安排在今天考試了。
考什麽都沒說啊。
可是徐庶壯著膽子提出質疑,又被對方幾句話懟了回來。
“閣下日後做了官,遇見什麽緊要事,水旱蝗災的,也會說自己沒準備好,讓洪水或是蝗蟲過幾天再來?”
徐庶頂著殺人犯的惡名在荊州求學,受了不少歧視和委屈,被人說上幾句倒也不怎麽在意,可是蒯琪就有點忍不了了,怒氣蹭蹭的往上漲。
剛剛帶我們過來的可是司馬懿,河內名門出身,當今天子的門生,他一路上跟我們講話都是客客氣氣的,有問必答,怎麽你這區區一個辦事的小吏,說話卻硬邦邦的沒半點客氣?
龐統見蒯琪面色不好,知道這同伴又犯了公子哥的脾氣,連忙拽了拽他的衣袖,然後陪著笑向對方問道:“剛才那位司馬公子帶我們來的時候,倒是沒說何時考試,莫不是其中有些差錯?”
“沒錯,舍弟並不知道何時考試,他隻負責帶名單上的人過來。”這名管事人員輕描淡寫地說道,然後伸頭向外看了一眼,“三位還有什麽問題嗎?後面又來人了。”
舍弟?
蒯琪聞言一驚,再仔細看了看對方,好像,確實,是跟之前的司馬懿有幾分相像。
再回想之前,這位“區區的小吏”在跟司馬懿說話的時候,也是滿臉的不耐煩,而司馬懿倒是滿臉帶笑,態度親昵得很。
不等蒯琪再有什麽反應,龐統和徐庶便給那名管事人員賠了個笑臉,一左一右地架起他,快步走出了大屋。
“剛才真是好險,我差點就忍不住要出言譏諷了,結果話到嘴邊,卻聽見一句舍弟。”走出老遠,蒯琪才一臉後怕拍著心口說道。
“天子腳下,還是低調些吧。”龐統同樣是一臉後怕。
徐庶沉默不語,心中卻對蒯琪越發地不滿了。
你千裡迢迢是來幹什麽的,跟人吵架?
屋內那名“管事人員”正是司馬懿的兄長司馬朗,此時他依舊板著臉,將之前通知的話語重複了一遍,發了腰牌,便擺了擺手,將幾名從潁川過來的士子使了出去。
“陛下既然要開設國子監,為國篩選年輕俊才,那就應該一視同仁才對,為何還要搞出這麽個名單,讓人提前考試入學,這不是徇私嗎?”這批人離開之後,好容易有些閑暇,司馬朗望著門外,心中暗自想道。
臉上的不滿之意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