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檀越，到了，這裡就是初音山山口。”

經過一番攀附跋涉，經過崎嶇的山路與荊榛掃塞路的小徑後，許年忽地聞聲，抬頭便見那俊俏和尚已經身披黑灰拚色袈裟站到了山巔之口，與寒風之中淄衣飄飄若仙的樣子，頗有幾分的道高人的做派。

“和尚，若不是你這不沾半點煩惱絲的光頭，我都要以為你是道門中人。”

這一路走來，由於彌苦的多話，許年和這位彌苦和尚已經甚為熟識，此刻說起話來也都有些隨意，比如彌苦複又稱許年小檀越，而許年同樣回敬以和尚之名。

“小檀越此言倒也不差，青蓮荷葉白蓮藕，經卷上所載數千年之前三教原本是一家，我師父在世時就曾說，除去煩惱絲不過是表象，只要心如明鏡台，何處都在修行中，上道裝或者儒衫都是可以的。”站在沉寂的環形山頂上，俊俏和尚向著許年合十一禮，不見半分慍色。

“和尚，你這師傅可當真是釋門中人麽?竟能說出這般話來，是了，定是如此他才會帶著你來到這座炎火之山。”一路艱難前行至此，耗費了不少體力，反正已經到了目的地，許年也不著急下去尋找金曜隕鐵，而是坐在了山巔一塊平整的大石上歇息。

“小檀越此言差矣，我師父乃是真正的修成佛果之人，我想師傅之所以來此，就是為了能聆聽山脈之音，體悟厚土輪回之真意，要知道吾師圓寂之日身化舍利子九九之數，這可是人間修持的極高之境……”聽到許年提到其師，淳樸且俊朗的年輕小和尚頓時面容一肅，言語之中對其師極為尊崇。

“唔，是我言語唐突了。”

許年從典籍中的記載知曉，能身化九九之數舍利子的皆是修為精深，品行高潔的高僧大能，如此說來他這初音山一系的修行也有其獨到之處，故而他也是肅然起敬出言道歉。

“小檀越心有歉意即可，不必出聲與言。”

“可這若非出聲與言，你能如何能得知我心有歉意?”

“行止自知而不自誤，可矣！”

“錯，我認為當出言以聲，非此無能表心意之言。”

話題揭過之後，休憩之中的許年兩人卻又在出言道歉與心中道歉，兩者誰為優上辯論起來。

一方是生活在網絡大爆炸時代的許年，一方是遍覽經卷典籍的彌苦和尚，這辯論之中妙語連珠機鋒不斷，若是有人在側觀之定然會拍案叫絕。

說起來，許年也是在降臨雙月之下後，心中許多所想都壓抑的久了，這個世界上不需要妄言妄語之人，而許年前生中的許多見聞和觀點都當屬此列，也因此進學元一之試中那日為了在面試時能顯現自己的才華，他才剛透露出傳賣販銷之法的雛形，便遭來了金教諭雖心中震驚滿意但卻面上暴怒驚惱的喝斥。

許多言語觀點在此時此地當屬大逆不道啊！

而此時此刻在這只有寒風呼嘯，人跡罕至的炎火之山山巔，面對這名與世隔絕和師傅生活了十余年有獨自生存了五年，心中並無太多理法束縛，甚至同樣有些離經叛道的彌苦和尚，許年終於可以肆無忌憚毫無顧忌的說出他用了二十余載的前生之言。

自然而然的，其心底分外痛快。

“小檀越，你這儒門中人之所言似乎不符典籍之意啊。”

“和尚，你這個出家人的禪語也不怎麽與佛經相合啊。”

“哈哈哈哈……”

山巔之上，寒風烈烈之中，許年和彌苦不約而同的說出了這句話，然後便是相視大笑出聲。

大笑之後是片刻的沉默。

“書院先生曾言，

書院中人並非純粹儒生。”“師父也曾言道，我們這一脈自他而始，是初音山未來寺的初家人，而非出家人。”

兩個少年相互各道一句，似乎是要為這場辯論落下結束的帷幕。

“小檀越，天色過午了，此正是地火沸騰之時，你所欲取的金曜隕鐵此刻最容易被發現，若是到了晚間，雖然地火之力削減，但那隕鐵也會藏身於凝滯的熔漿之中，不如你我這就下去一探。”俊俏和尚抬頭看了看天色，向著許年言道。

而許年此刻還沉浸在那暢所欲言的快意之中，未接其話而是喟然歎道:“和尚，此處事畢之後，你是要與我一同出山的，用你師父的話說就是要你去體悟世情，不過適才你我所言之語，在這深山之中說說也就罷了，到了山外， 可就休要再提，若是在各大城繁華之地被人聽了去，被看做瘋癲之人還算是小事，說不定還會被人捉了去關入大牢。”

“嗯?為什麽僅僅是說些話就要被關入大牢?典籍之中不是由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等語麽?”俊俏和尚撓了撓光亮的光頭訝然不解的問道。

“唔，你也知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那就是因為世人多愚昧，世間多有不平事，而有些人不想讓人知道解決不平事的辦法罷了。”許年忽然很是西方式的聳聳肩表示無奈。

“喔，是這樣啊，我大概是理解的。”

聰明的俊俏和尚點了點頭，不過又是很是瀟灑的起身而立，“理解是理解，但總是忖度欲言之語這未免有些太過麻煩——嗯，你既然是師父卜算中接我出山的接引者，而且我也能幫你尋去隕鐵，總歸是你要欠我一個人情，那你就有關照與我的責任，總不能讓我一出山便被關進大牢，經卷中所載的牢獄可不是什麽好去處……”

“好好好，山外之中也不是盡皆惡人，這個世上終究是善大於惡的普通人多些，出山的路上一些常識我會告訴你，看你能舉一反三的樣子，這些都難不倒你，總不會讓你因為言語行至招來什麽禍患。”

許年言罷同樣長身而起，寒風將其黑色罩衫上的襟帶揚起，白雪皚皚中的純黑罩衫少年和那灰白方塊拚色的淄衣和尚站在一起，莫名的讓人想起那決戰紫禁之巔畫面。

“和尚，正如你所言，我們下去看看罷！”語畢，俊俏和尚在前，許年跟在後，向著那黑漆漆的沉寂山洞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