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楊漢都提不起精神來,仿佛變成了整日發呆的楊武文,也變得癡傻了。
芽兒也悶悶不樂,她以為大郎病好了呢,可是才幾天時間大郎又變成了過去的樣子。她多麽希望大郎能像前幾天那樣跟她說說話。
這一日,楊漢當著芽兒的面吞下最後一顆丹藥,望著空空如也的盒子,如夢初醒。
他覺得這幾日的自己有點不可思議,前世的他雖然細膩敏感又脆弱,有點輕微的抑鬱,但哪像如今一連幾天都腦子渾渾噩噩的,這讓他危機感大增,也許丹藥的侵害無時不刻不在,自己的神智也開始受到影響了。
他可不想剛活過來又馬上斃命,苦苦思索後他知道也許隻有離開這裡,自己才能保住命。至於尋求幫助?又能找誰?整個楊府上下,都被主母經營成一塊鐵桶了,極個別同情楊漢又知道情況的也攝於主母威嚴,敢怒不敢說。楊漢記得楊武文幾歲時,還有個老門房曾偷偷的給他送過吃的,可是後來被發現,不知被打發到哪裡去了。至於父親?呵呵,楊漢可不敢冒險,雖說虎毒不食子,但能將親生兒子形同囚禁般關在一個小院中好幾年,不聞不問,可以想見他對兒子的感情。何況能不能見到,即使能見到告訴他一切,他相不相信還不一定呢!
可是該如何離開這裡,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呢?楊漢對大宋茫然一片,這片古老大地他雖然很熟悉,有長城橫亙,五嶽聳立,黃河咆哮,長江迤邐。更有楊顯儀當年抱著他長憶往事時口中所說的洛陽讀書音,汴梁煙雲,有契丹鐵騎,有萬國來朝。那時他雖剛剛牙牙學語,但楊武文的記憶中可存檔了。
所以,他推測,他可能真的來到了那個東京夢華的大宋,那個一切都登峰造極的大宋,那個五千年華夏文明的最高峰,之後真的如夢華煙雲一般消逝在歷史長河中,難以再現的大宋。
可是這是一千年前的中國啊。此時的中國卻是另一幅面貌,不說面目全非,但哪裡對他來說都是陌生之地。
長城雖在,可卻在異族手中,成為異族為禍建造者子孫的前進基地;五嶽聳立,可是卻沒了通往的康衢大道;長江流經的天府之國,也不是後世人人易達的吃貨之都,而是陸路之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水路有李白筆下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暢意,更有三峽凶險無比的航道,沒有經過後世建國後傾力梳理的長江,幾千年來吞噬了多少輕帆,葬送了多少生命;黃河也不是後世三門峽壺口瀑布觀賞下的景點,而是青書史冊中不絕於書的某某年河決,決與某某地,背後隱藏的無數哭泣與悲慘。
相差了一千年,中國雖然依然是中國,可是一切都變了。楊漢現在唯一希望的是,大宋的人不是後世的“你愁啥”,然後暴揍一頓。
楊漢目光漸漸的堅定起來。
既然打算逃出去,那麽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鍛煉身體,不然像他如今連走路都困難,又能逃到哪裡去?
楊漢踱到院中,環顧一圈。他看到了合適的工具,那是芽兒頂門的一根竹棍。每天晚上,芽兒都會用這根竹杖認真的頂住門,楊漢知道這是芽兒心裡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芽兒茫然的跟在楊漢身後,看著他拄起竹杖,一圈圈的繞院子走路,一開始時是一步步挪,走的很艱難,經常摔倒。芽兒很擔心,想扶著他,楊漢不讓,他想靠自己的力量,還有就是自己的重量對芽兒來說太龐大了。
所以,小院中就出現了怪異的一幕。
楊漢在前面一點點走,搖搖晃晃隨時都能摔倒,芽兒跟在後面,驚恐的張開雙臂如同護崽的老母雞一般,這滑稽而怪異的場景,常常讓楊漢鼻子發酸,隻能硬著心腸不回頭看,盡量走的穩一些,不讓芽兒擔心。 一天下來,楊漢全身僵硬手腳不聽使喚,卻又綿軟無力。
他晚上躺在床上,渾身無一處不痛,望了一眼安靜睡眠的芽兒,知道她今天比自己還辛苦,每當自己摔倒時,她都淚水漣漣。善良的小人啊,我該怎麽報答你?
但最起碼不是束手待斃,楊漢歎息一聲,沉沉睡去。
第二天,馬管事又送來了一盒丹藥,是半個月的用量。楊漢坐在門檻上,保持癡傻的模樣,牙齒卻死死咬住,盡量不去看他,他怕自己忍不住那訓斥芽兒的可惡嘴臉,衝上去跟他拚命。
耀武揚威一番後,馬管事丟下戰戰兢兢,眼中含淚的芽兒,與傻子一般發呆的楊漢,咣當一聲關上了門。小院再次跟外面隔絕開來。
被訓斥了一頓的芽兒,眼中噙著淚,卻強忍著沒有掉落,她抱著丹藥,依偎在楊漢身邊,陪著他發呆。
楊漢望了眼被芽兒珍寶般抱在懷裡的丹藥,心中歎息,傻芽兒呀,這不是治病的藥,他治不好你家大郎的命, 反而會要了他的命。
一周後,通過鍛煉,楊漢能扶著竹杖正常走路,不再摔倒了,雖然走的依然很慢,但楊漢還是很高興。而每日的丹藥,楊漢都半夜埋了起來。又是一周後,楊漢終於甩開了竹杖,他走的很穩,已經很少摔倒了,每次走的時間多了一些,速度也快了一些。
想起半個月前,一次最多隻能走上幾分鍾,就會變得氣喘噓噓,渾身脫力,即使是芽兒端著水盆都比他走的快,楊漢就有種成就感。最重要的是,楊漢一點點的增加話語,讓芽兒適應了他的變化,她覺得大郎吃了那麽多藥終於變聰明了,因此這半個月來,她小臉上常常帶著笑容。
還有就是,由於半個月來停止進食丹藥,他的身體變化很明顯,瘦了不下二十斤,全身水腫的症狀也略微減輕。雖然依然很胖,但變化一目了然。
楊漢相信,隻要再持續鍛煉一段時間,想必狀況會變得更好。但他卻有點猶豫,不知道是不是該停止,因為身體變化太大並不是好事,不說很容易被主母發現。最重要的是,他堅持不住了,一天兩碗糙米飯根本支撐不了他的運動量。他從來沒有想過饑餓是如此難捱的一件事情,那種餓的心發慌,五髒六腑擠在一起的感覺,讓他恐懼。
這日中午,太陽正好,楊漢坐在門檻上曬太陽,暖洋洋的感覺讓他昏昏欲睡。芽兒則用一把已經禿了的掃把掃地上的落葉,一簸箕一簸箕的往廚房裡送,這裡什麽都短缺,柴碳也是。這些樹葉是她跟大郎一年的燃料,平時燒水熱飯,冬天極冷時用來烤火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