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涼王府。
王府不大,甚至沒有穆蕭儀的府邸一半大。
正門內,有一尊雕像,手捧大刀,腳踏虯龍。
再往裡,則是一間頗大的屋子。
內屋裡都是大椅子,披著一張張獸皮,其上,坐了一些人。
正位,是個方臉的中年人,劍眉入鬢,兩耳後挺,不怒自威,威勢凌而不厲,頗有英雄氣概。
此刻,身穿著一身黑皮衣,腰間環著一個鐵扣獅吞虎腰帶,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
而下,坐著兩列八人,一文七武。
皆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這幾天,信子煙裡,來人報過了,蘇太寅殺了安興文,也算是圓了張先生的策。”
沒人應話。
不知幾時,在席末,傳來一聲歎息。
中年人看過去,歎息之人,身穿紫袍黑甲,背上過來一根銀色大角,纏在下顎,背後懸著一張大紅披風。
一雙大手,按在股上。
“魏掌,此間事了,本王,便許你去一趟幽州。”
說話的,便是涼州王,歸洗河。
而歎息之人,也非同小可,乃涼州十二雲台將,木獬大戟魏掌。
魏掌一共書,正色道:“謝王爺恩典。”
歸洗河沒有作聲,而是收了目光。
“本王這幾日,與兼程先生談過了,皆以為,蘇太寅既敢殺安興文,天子或可已然被囚。”
四下依舊沒有人作聲。
歸洗河看了一眼右手下。
座椅上,站起一個書生來,微微彎腰。
張席弟子,風雨謀士唐兼程。
“兼程見過諸位將軍。”
六將皆點頭,唯有魏掌,漫不經心的看向門外。
“信子煙宋大人傳來信箋,美髯公蔣辟庵已開了姑蘇關,打算放土司王尚克宸進來,尚克宸召集麾下八萬兵甲,已入蘇州,而宋大人手下的暗棋,也被拔了......”
“怎麽......死了?”
“是誰殺得葉罫小兄弟!”
前聲微澀,後聲偏怒。
發聲的二人,便是同為涼州十二雲台將的角木蛟傅隆、破軍將賡複。
涼王歸洗河一皺眉,聲音淡了去。
“美髯公親自動得手......此恨必報,只不過,土司王尚克宸入京,也是一時良機。”
唐兼程把話說道這裡,又去看涼王歸洗河。
歸洗河一擺手,唐兼程坐了下來。
“此事,本王已定,不日出兵。”
說到這裡,七將跪地。
“陳卸!”
“末將在!”
“率部下涼州大槍營做先鋒,兩日後開拔,直擊並州。”
“末將得令!”
歸洗河點了點頭,眼睛飄了下去。
人屠陳卸、葬箭窟李古頗、木獬魏掌、破軍將賡複、小槍將寇康、書匠薑子溫、角木蛟傅隆。
“寇康、賡複聽令,繞過崔洞年的並州軍,直入京北,即日開拔。”
“末將得令!”
“末將得令!”
小槍將寇康部下馬步混成,而破軍將賡複的麾下,卻是涼州精銳,四千羌民騎兵,梭矛鐵騎。
每逢戰事,馬帶十矛十梭鏢,及擅破敵陣營,所向睥睨,鮮有敗績。
賡複是半個羌人,當年歸洗河舉旗起義,賡複率部族歸順,正是帶著這支騎兵,攻破涼州蓋縣,八百陷殺三千,一日攻敵二十裡。
打下了十二雲台將的赫赫功績。
若是能馬踏京北,單靠賡複的騎兵,便能絞殺個京都天翻地覆。
“李古頗、傅隆、魏掌、薑子溫,即日籌備,不日便隨本王一並重擊並州,擒殺崔洞年!”
“末將,得令!”
說到這裡,歸洗河站起身來。
唐兼程淺笑著,一並站起。
“本王稱王以來,治理涼州久矣,休養生息八載,涼州殷實,兵甲已足,正是率三軍殺敵,大好之日,萬裡河山,稱王封侯,要取的,便用命去取!”
“末將,定不負王爺所望!”
涼王歸洗河重重一點頭,一揮手。
鐵甲嘩啦啦作響,木門開來。
唐兼程眼見著眾將出府,微微一彎腰。
“王爺,旗開得勝。”
歸洗河慢慢點頭,道:“兼程先生,你師從張席,可你恩師,叫本王‘高築牆,廣積糧’,為何你勸本王出兵?”
唐兼程低眉,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道:“王爺,時日不同,謀策不同,尚克宸謀略不足,麾下謀臣李殺蜂又非詭謀之士,勢乃獨狼,實非天下英雄,蘇太寅讓他進來,便是借刀殺人,最後關門大狗。此乃天賜良機。”
歸洗河側耳,手提在腰間。
“天賜良機?此言何解?”
“青州有蘇州所隔,狼不見虎,然獨狼入京,蘇狐勢必用計,驅虎吞狼,引青州梁王穆蕭儀入京,鬥殺尚克宸。”
歸洗河若有所思, 點了點頭,道:“兼程先生,意思是說,此間可坐收漁翁之利?”
唐兼程連連搖頭。
“非也,王爺,若是帶兵入京,恰遇青州軍,切莫動乾戈之事?”
歸洗河眉頭大皺,冷聲道:“若是他舉兵而戰,本王退避三舍?”
唐兼程笑了一下,撩了一下膝前白袍,樣子間,頗有大策士張席之風。
“非也,王爺,青州梁王穆蕭儀麾下,有毒士徐攢、睡相韓慶盧,皆非短視之人,此刻逐鹿天下之時未到,決計不敢自樹強敵,只要王爺不動殺手,青州軍,決不可能先啟戰事。”
歸洗河其中雖有不解,卻沒再問,而是點了點頭,道:“希望先生所言,並無差錯。”
說完,歸洗河背負雙手,若有所思,道:“首輔蘇太寅是狐,青州穆蕭儀是虎,土司王尚克宸是狼,胡王賀律是狗,那,本王又是什麽?”
唐兼程跪伏在地,頭顱磕在地上,沉聲道:“久伏西涼,不鳴則以,一鳴扶搖而驚九霄,實乃蟄龍也。”
歸洗河嘴角瞥了一下,搖了搖頭。
“蟄龍?兼程先生,看來,你不如你恩師,他說本王是龜,擅忍願守,爪駑牙利,背負重殼,是深潛海下之龜。”
唐兼程沒有說話,而是這樣靜靜的跪著。
不知多久,直到身前的那對靴子離了去。
唐兼程才抬起頭,看了看身側。
再無一人,抬起手,擦了擦冷汗,歎息了一聲。
眼神飄向門外。
王爺,正是我不如恩師張席,所以恩師死了,我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