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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無可赦》第29章 獨孤(一十二)
貂芳在兩人臨出門前匆匆將他們攔下。

“DNA比對結果出來了。”貂芳道。

“怎麽養?”

“凶手就是肖川!有關鍵性證據了!

我們從肖川老家提取了他姐姐的DNA樣本,與死者周忠戎指甲內提取到的DNA樣本進行比對,發現兩者DNA的確存在同父同母的親緣關系。

同時,在肖川的電動車車身上提取到少量血跡,經檢測是周忠戎的血。”

“太好了!”

法醫的結論使得案件證據鏈形成了完整閉環。

貂芳將兩張檢驗報告遞給閆思弦,又問吳端道:“身體怎麽樣了?”

“沒事兒!”吳端拍了一把胸脯,緊接著就咳嗽不止。

“我那個……咳咳咳……嗆著了……口水嗆著……咳咳……真沒事兒……”

貂芳丟給他一個同情的眼神,閆思弦也不無同情地拍著吳端的肩膀道:“行不行啊兄弟?”

吳端抬頭看天。

他猶記得曾經拿“行不行”這個梗取笑閆思弦。

蒼天饒過誰,蒼天饒過誰啊!

“咳咳咳……走走走出現場……”吳端強行扯開話題。

人上車後,吳端道:“肖川是殺死周忠戎的凶手,已經沒什麽懸念了,現在的問題是咱們得驗證肖國究竟有沒有參與犯罪,參與到什麽程度。”

“難啊。”閆思弦道,“主犯行為直接,最好界定,反倒是脅從犯……難。”

“是啊,如果肖國只是跟肖川探討綁架謝淼,那他在本案中的責任很難界定,一來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二來受害人畢竟不是謝淼,即便他真的計劃綁架殺害謝淼,可現在的結果跟計劃大相徑庭,他真的犯罪了嗎?”

閆思弦騰出一隻手給自己戴上墨鏡,以阻擋雪地的反光。

他道:“我感覺也很不好,即便肖國也參與了犯罪,但結果很可能他不會被追究責任。”

吳端噗嗤一聲樂了。

閆思弦繃起臉來,“不準再提瞎子的事兒。”

“那個……”

“也不準說二胡!”

吳端抿著嘴,強忍住心頭的好笑,假裝咳嗽兩聲,回歸正題道:“通緝令發出去了嗎?”

“已經掛追逃網上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你還是懷疑肖川生死未卜?”吳端問道,“有什麽依據嗎?”

閆思弦指了指後座放的一個藍色文件夾,吳端探身拿過文件夾。

“最後一頁。”閆思弦道。

吳端便翻到最後一頁。

那是一張墨城局部的地圖,地圖上用藍色圓珠筆標記出了兩截路線,其中一截是從案發現場到位於江陵路的藏屍地點。第二截則是從江陵路到肖川和工友們居住的棚戶區。

“這是圖偵那邊通過調取監控還原的案發當晚肖川的電動車行駛路線。你數數看這一路上他經過了多少家醫院。”

其實不用細數,因為閆思弦已經將沿途的醫院標記了出來。

“四家醫院,而且有兩處繞道……似乎就是為了繞到醫院門口而選擇的路線。”吳端道:“我知道了,周忠戎真的沒死,肖川想過送他去醫院的……”

“想有什麽用,凶手被捕以後哪個不說當初想做個好人的。”閆思弦歎氣一聲,“可惜救人的想法還是不夠強烈,最終他沒把周忠戎送進醫院。”

吳端惋惜道:“就像那些撞人後逃逸的司機,怕擔責任,總抱著僥幸心理。不過,不能否認,肖川面臨的情況更眼中,肇事至少沒有主觀致人死亡的故意,肖川可是主動下手傷人。”

閆思弦話鋒一轉道:“你再看看,在第二截路上,

他還路過了花溪路派出所。”“我看到了,畫紅圈這個。”

“沒錯,之所以畫上紅圈,因為派出所門前的監控顯示,肖川曾在那裡停留徘徊了大約15分鍾。”

“他是……想自首?”

“我覺得是。”

吳端惋惜道:“這一晚上可真夠折磨人的。”

“殺了人,再不受點精神折磨,那還是人嗎?”

“我明白你的懷疑了。”吳端道:“你的意思是,肖國是共犯,而肖川有了自首的心思,他回到棚戶區找肖國,或許有意無意地透露了自首的想法。

肖國怕自己受牽連,自然是堅決不同意自首,所以兩人發生了爭執。”

“或許這也是引發爭吵的其中一個因素吧。我認為在那樣一個兩人都很慌亂的時刻,引發爭吵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

“這點我讚同。”吳端道,“但肖國有沒有對肖川動手,我持懷疑態度。”

閆思弦聳聳肩,“這是最壞的情況,我向來對人性沒什麽信心。當然了,我和你一樣,最希望看到的結果當然是將潛逃的肖川捉拿歸案,讓他告訴我們,肖國在這件事裡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但願吧……但願吧……”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依然是那條行人稀少的街道,依然只有一間診所開門營業。流浪狗又開始在診所門前聚集,等待著好心的年輕醫生施舍食物。

地毯式排查開展得異常艱難,天冷,人少,天地蒼茫茫一片,好像連眼前的景象都在打擊刑警們的信心。好在當天下午就收獲了一條線索,這著實讓刑警們振奮了一把。

“就這兒。”介紹情況的中年刑警胡子拉碴,他大大咧咧地指著一處橋洞,對閆思弦道:“閆副隊來聽聽吧,這兒的流浪漢提供了一條線索。”

他所指的流浪漢,是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兒,睡在一根廢棄的水泥管裡。

橋洞下有十幾根長短不一的水泥管,其中三根裡面住了人。住人的水泥管裡塞滿了報紙舊雜志之類用以取暖的東西。

閆思弦所看到的流浪漢,臉上手上長著可怕的凍瘡,因為太瘦,顴骨高高聳起,兩隻眼睛又圓又渾濁,頭髮一縷一縷,頭髮裡夾雜著肉眼可見的油汙。這樣一個人,若在晚上見了,興許會把路人嚇個大跟頭,還以為見了鬼。

老年流浪漢情緒有些激動,他扯著嗓子對閆思弦道:“他偷我的東西!大衣!我的軍大衣!”

閆思弦一愣,立即拿出肖川的照片問道:“是他嗎?”

“就是他!太缺德了!要凍死的啊!”

閆思弦問道:“您怎麽知道是這個人偷的?”

“他來這兒住過一宿啊,怪不怪?他還騎了輛電動車呢,不是個好東西!”

許是因為老人有什麽疾病,或者他實在太老了,說話有些顛三倒四。

閆思弦便耐心問道:“他什麽時候來這兒住的,您還記得嗎?”

“就那天晚上,天都黑了。”

不等閆思弦追問,將閆思弦領到此處的胡茬刑警率先搖頭道:“我們也想問具體日期來著,可真問不出來……這些人過一天算一天,早就不記日子了,你問他現在是那一年他都不清楚。”

閆思弦看著另外兩個住在這裡的流浪者,他們看起來倒是比較年輕。

“沒用,一個智力有問題,一個精神有問題。”

閆思弦隻好死心。

他又問那年老的流浪者道:“您還記得您丟的軍大衣有什麽特點嗎?比如……幾成新的?扣子什麽樣式?”

“新的!新的!”老流浪漢流下了眼淚,“新的啊!我不舍得穿外面啊!”

他是真的想念他的軍大衣。這種渺小的熱切的想念讓閆思弦的心鈍鈍地疼著。

一想到吳端還在車裡等著他,專業性就壓過了個人情感,閆思弦繼續問道:“您說那個人來這裡睡了一晚,當時是什麽情況?您能跟我說說嗎?”

“他往我的水泥管裡鑽,嚇我一跳……我也嚇了他一跳……

他又去找沒人的水泥管,我讓他把報紙塞衣服裡,太冷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凍醒了……軍大衣沒了,那個畜生走了……我一直蓋身上……我的大衣啊……”

老人很快就止住了悲鳴,因為閆思弦手裡出現了幾張紅彤彤的錢。

他毫不猶豫地將錢塞進了老人手裡。

“您買點吃的。”閆思弦道。

他又給胡茬刑警塞了幾百塊,道:“看能不能聯系上收容所,要是聯系不上,就給買床被褥吧。”

“好。”

閆思弦其實能管的更多,能讓他們的條件進一步改善,但他也清楚,這世界上的悲慘是救濟不過來的。救窮不救急。他用這句話安慰了一下自己。

可是回到車上他還是有些沮喪。

吳端看出了他情緒不對,問道:“進展不順利?……摸排這不才剛剛開始嗎,拿出點耐心,你急得齜牙咧嘴,底下人陣腳就更亂了。”

閆思弦笑道:“吳隊教育的是。”

吳端撇嘴道:“你這話的的誠意比塔裡木盆地高不了多少。”

閆思弦認真道:“淨瞎說,也就比珠穆朗瑪峰低那麽一點兒。”

……

摸排工作開展了整整一周,再沒有取得什麽進展,而且頗有攤子越鋪越大的勢頭。

隨著警力逐批地從瘋子團夥案撤出來,投入閆思弦這邊工作的人越來越多,一開始,大家剛從連軸轉的審訊工作裡解脫出來,能出外勤就覺得幸福,工作熱情高漲。

一兩天后,都凍成了孫子,關鍵是沒效果,士氣空前低落。

閆思弦整宿整宿地睡不好,他太想幫吳端分擔工作,偏偏指揮大現場又是他的弱勢,每天都處在焦頭爛額的狀態。

吳端似乎有意鍛煉他,竟真的忍著不去插手,只在關鍵時刻提些建議。

摸排工作開展到第十天時,閆思弦開始自我懷疑。

“我覺得咱們現在的方向不對,找落腳點這個事兒真靠譜嗎?萬一肖川就是隨便在哪兒貓著睡覺呢?就跟他曾經在橋洞下的水泥管裡睡覺一樣,上哪兒找去啊……”

“那你有更好的方向嗎?”吳端問道。

閆思弦揉著太陽穴,“我想想……讓我想想……”

吳端將手搭在閆思弦肩膀上,“肉聯廠家屬院一家三口滅門案件,摸排工作持續了整整三個月;葡央村枯井棄屍案件,摸排工作持續了五個多月;飛車砍手案,兩個月……

我最近在反思,自從你來了一支隊,破案效率大大提高,甚至有過接警12小時內破案的記錄。

這讓我也心浮氣躁起來,稍微遇到點挫折,就想崩心態。

這是不對的。

我們應該知道,有的案件的確可以靠聰明迅速破了,可有的案件就是得靠勤奮,就是得嘗試一百個方向以後,才會得到結果。”

吳端娓娓道來,像是夏日炎炎裡一襲涼風,又仿佛寒冬的一個暖爐,一點點驅走閆思弦心頭的煩躁。

“現在就是遇上了這麽一個需要耐心和勤奮的案件,我們都得忍, 這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

閆思弦點點頭,“知道了。”

這次他是心悅誠服,真的受教了。

見吳端還看著自己,閆思弦便又補充一句道:“我真沒事兒。”

“那就好。”吳端道:“那啥……我有個想法,可能有點班門弄斧了,你就……姑且一聽吧。”

閆思弦挑挑眉,“吳隊怎麽還扭捏上了?”

吳端不理他的調侃道:“你不是懷疑肖川遭了肖國的毒手嗎?那你不妨再想想,如果真是那樣,肖川的屍體會在哪兒呢?”

“我不是沒想過,可……”

“沒有結果是不是?”吳端打斷了他。

閆思弦隻好點頭。

“所以我聯系了警犬中隊,讓狗幫咱們找找看,你要不要一起過去看看?”

大型人不如狗系列。閆副隊不想說話。閆副隊不想動。閆副隊的眼淚掉下來。

“小閆你別難過啊,狗隻比你強一點,就一點點,真的不多……”

報應,這一定是報應。閆思弦覺得,吳端不僅身上的傷在恢復,他損人的能力更是在恢復。

不,那不是恢復,那簡直是倍數增長,斷崖式的。閆思弦深深有一種即將被毒舌支配的恐懼。

而且為什麽這一次好像智商也被碾壓了?

好在閆思弦心理素質還算不錯,很快便欣然道:“那我也去看看。”

就在他要發動車子時,手機響了。

閆思弦接起,只聽對面道:“閆副隊,摸排有進展了!落腳點找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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