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
周澤看著店裡的老許跪在地上,
也看見了老許用匕首朝自己臉上捅的一幕,
老實說,
挺心疼的。
周老板那方面的取向很正常,
和許清朗雖說在一起也時間長了,但都是規規矩矩的關系;
但俗話說,哪怕是男人,好看的男人在你面前飄啊飄的,看得也舒服不是?
這下子,
許清朗毀容了。
“嘖……”
有點難受,
周澤拿出打火機,把過濾嘴都快在嘴裡被嚼爛的香煙點燃,沒抽,只是夾在指尖,手則是放在了車窗外。
很快,
大雨把香煙打濕,
這根煙,
不可能再燃燒下去了。
“啊啊啊啊!!!!!!!!!!!!”
慘叫聲,
從面館裡傳出,
疼,
當然疼,
周澤的手抖了抖,抖不下不存在的煙灰,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做這個動作的意義何在。
老許的叫聲裡,
帶著一種解脫,
仿佛一個壓抑了太久太久的人,
終於掙脫了枷鎖。
吞了她,
請了海神,
這是打算…………
周澤把雨刮器給打開,
就看著雨刮器不停地把車窗上的雨水刷走,但在下一秒,水珠又瞬間覆蓋,周而複始,大雨之下,永不停歇。
“是想把海神的一部分,封印在自己體內麽?”
周澤在思索著,
他不得不去思索,
老許有多愛他的那張臉,周澤清楚。
他小時候因為那張臉被欺負,被嘲笑,甚至,慢慢長大後,還因為那張臉受到過一些騷擾。
老家的地,拆遷得到了二十幾套房,
但他的選擇卻是開了一家小面館,
而且很作死的和當初的二貨徐樂的書店開在了一起,
開在了這個鳥不拉屎的過氣商業中心。
頗有一點……豆腐西施的意思。
周澤一直覺得,男人喜歡他的臉,男人喜歡“修剪”自己,其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兒。
很多男人喜歡用“不修邊幅”來標榜自己,
動不動舉愛因斯坦,矮大緊等等這些人當作例子,
卻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有沒有人家那種可以完全反爆而出的內在。
“唉。”
歎了口氣,
自言自語著:
“老許,
毀容了啊。”
像是在說,
自家最好看的瓷器,裂了,
心疼。
“天地無極,玄心正法;
吾身為牢,吾心為鎖,吾魂為禁,
封,
存,
束,
定!”
血泊之中,
許清朗十指攤開,蘸著自己的鮮血,一邊低喝著咒語一邊在自己身邊開始以血畫符。
整個場面,
看起來有點血腥,有些刺眼,
一個魅弱到骨子裡的男人,
一個看一眼就能激發出男女保護欲的男人,
他跪在血泊之中,
他的胸膛,他的臉,
血在不停地流;
但他的眼裡,
卻滿是平靜,
仿佛糟蹋的,
根本不是自己,
而是一件,
工具。
周澤記得自己以前接診過一位老兵,那位老兵是真的老兵,不是現在自媒體時代杜撰出來的,老兵在戰爭結束後,沒去做官,而是回家種地。
這一種,
就是三十年;
等自己老到種不了地後,就去烈士陵園給自己昔日的戰友,認識的,不認識的,當年或許曾一口鍋裡攪杓子的同袍們守陵。
這一守,就又是二十年。
在一個雨後的早晨,掃地時,他摔倒了,摔斷了腿。
周澤記得當時自己一邊給他救治一邊按照以往的習慣準備安慰他時,
反倒是被那位老人安慰到了,
老人還在一本正經地盤算著,自己這個年紀了,又折了一條腿,接下來,還能乾點什麽?
後來,在查房時,老人和周澤聊過,他說,真正從戰場上走下來的人,其實是很惜命的,但他們的惜命和其他人不同。
他們會算計,
比如丟了一隻手,比如哪裡中彈,比如受了什麽傷,今兒個中午吃了多少食物,
算計來算計去,
就覺得這身體和命,就不怎麽搭界了。
缺了條腿,命還在的;
大概,
就是這種感覺。
此時的老許,讓周澤想到了那個老兵。
為了一個目的,
哪怕是自己的身體,
自己每天起床照鏡子時裡面的那個人,
其實都是可以犧牲的部分。
老許的臉色開始泛白,一種妖異的白,不像是失血過多,倒像是中毒了。
周澤仍然坐在車裡看著,
老許說,
這件事,讓他自己去處理。
周澤答應了,
所以現在,
他就在旁邊看著,
看著他作死,
看著他毀容,
看著他一會兒笑一會兒哮,
忍心?
不忍心的,
但還得忍。
一道道綠色的條紋,開始自許清朗身上浮現,先是胸膛,隨後是四肢,最後,慢慢地滲透到了臉上。
此時的老許,
有點像是非洲部落裡的巫師,
很簡陋,
很古樸,
很荒涼;
像是一座雕塑,
可以拿去被博物館珍藏。
在許清朗念完咒語時,
周澤忽然覺得,
這附近的雨,
一下子變得比之前更大了,
而且大到了誇張的地步,
真的是傾盆而下,
那急促的雨滴砸落聲,像是千軍萬馬的奔騰。
老許的傳承,本就是不算是名門正派,他那個師傅都那個樣子了,也不可能教出什麽正大光明的東西。
所以,對老許此時的一幕,周澤倒是沒有覺得有什麽奇怪。
雨在落,
血也在落,
面館裡的燈開著,但映照出的,是一抹血色的紅暈。
忽然間,
周澤覺得老許此時正在做的事兒,有點熟悉的感覺。
他是要把那位不知道在哪片海裡逍遙的海神,和自己強行綁定在一起,
意思就是,
以後很可能靠這個,去向海神借助力量。
這期間,肯定有製約,肯定有扯皮,肯定有互相的提防,當然,更肯定會有二者間的利益輸送和妥協。
有點,
熟悉啊,
周澤側過頭,掰過反光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呵,
我說為什麽這麽呼吸呢,
反光鏡裡的自己,
也一起笑了。
“喂,我說,你不會也是被封印在我…………”
“看…………門…………狗…………”
“嘖。”
周澤砸吧砸吧了嘴,
“這是急了?”
周澤忽然來了興致,繼續看著反光鏡裡的自己,道:
“不會真是吧?”
“看…………門…………狗…………”
“喂,翻來覆去就這一句?你這解釋得有點蒼白啊,咱能不能換點新花樣?”
“自……以……為……是……的……看……門……狗……”
周澤對著反光鏡裡的自己,
豎起了一個中指。
“呼…………呼…………呼…………”
而這時,
面館裡忽然傳來了風聲,
連帶著燈管都開始忽明忽暗,
四周的溫度,也隨之降了下來,
冥冥之中,
真的有什麽受到了牽引,
被拉扯了過來。
“封!”
許清朗雙手撐在地上,
昂著頭,
咬著牙,
在壓製著自己體內的反噬。
他的肌肉在痙攣著,胸口上的傷口也在顫抖著,尤其是臉上的那道自己刺出再攪動的口子,在此時顯得分外猙獰。
周澤拿出了手機,
習慣性地想給老許來一張特寫,
但想想還是把手機放了回去。
給別人傷口上撒鹽,
火上澆油,
是一種能讓大多數人都覺得過癮且可以獲得快感的事兒,
但看著裡頭如此痛苦的老許,
周澤還真有點不忍心了。
“啊啊啊啊!!!!!!!”
慘叫聲傳來,
好在這片商業中心這個點基本沒人了,
而且此時雨勢很大,
倒不用擔心驚動其他。
老許還是很痛苦的樣子,但他一直在死撐著,撐過去了,也就能成功了。
之前的請君入甕,其實只是前戲,真正的痛苦和掙扎,在這裡。
那個海神,或者叫那條大海裡的蛇妖,不可能甘心讓一個陸地上的凡人強行和自己扯上關系。
說白了,
這種關系,
在西方體系裡叫契約,在東方這邊,或許叫“伴生”更合適一點。
有點像是二人合夥做生意,
檔次差距不能太大,否則這生意做不起來。朋友的“朋”字兒,說白了,就是兩串對等的錢。
在海神眼裡,
可能老許,
還真的不配吧。
想到這裡,
周澤又皺了皺眉,
又看了看反光鏡裡的自己。
“你…………也…………知…………道…………啊…………”
“煞筆啊,
給我加固封印,堵住他的嘴。”
周澤閉上眼,
慢慢地等著,
同時也在思索著等老許成功後怎麽辦?
猴子泥巴似乎對自己有很大的好處,但自己受傷不留疤,好像不是因為猴子泥巴的原因。
那之後讓老許去韓國,把臉整回來?
但整過容的臉和原汁原味的臉,
就算看上去一模一樣了,但心裡總是有疙瘩的。
其實,至少對於中國男人來說,無論嘴上怎麽說我愛的是你的靈魂,不是你的年輕,不是你的身材,不是你的腿,不是荷爾蒙分泌,
但大部分心裡還是介意自己床邊另一半曾在臉上動過美容刀的。
好吧,
一路之隔的裡頭,
自己的朋友正在受苦煎熬,
周澤覺得自己現在想這些好像有點不尊重他的意思,
但除了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分散注意力以外,周澤沒其他事兒可以做了。
而這時,
周澤面前馬路上的積水裡,
忽然慢慢地浮現出一道人影,
這是一道由雨水組成的人影,
人影模糊,
但他的身後,有一條長長的同樣是由雨水組成的尾巴,在隨意地搖晃著。
這個人影,
正在向面館的方向行進。
周澤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他把之前放下了一點方便自己側躺的座椅放直,
同時,
打開了車裡的遠光燈!
“啪!”
遠光燈的照射下,
那道影子也停下了腳步,
而後,
他轉過頭,不再面對面館,而是面向車裡的周澤。
這是一張扭曲且恐怖的臉,波光粼粼的水珠,像是密密麻麻的鱗片,
帶著猙獰,
帶著恫嚇,
對周澤發出了一聲低沉且壓抑的冷笑:
“桀桀…………”
周澤舔了舔嘴唇,
他的皮膚開始呈現出綠色,
他的嘴角露出了兩顆獠牙,
他的眼眸裡有黑色的光火在燃燒,
同時,
發出了一聲屬於僵屍的咆哮,
毫不猶豫地懟了回去,
“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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