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平直又勉強睜了一下眼睛,仿佛老榆樹皮的臉在此時褶皺得更厲害了,尋常的人老成他這個樣子,早就死了,但他居然還堅挺著。
緩緩地,他開口道:
“泰山已崩,冥海已枯。”
言外之意,
就是你拿前朝的劍,
斬今朝的官兒?
這逼看似裝得很唬人,但卻不地道。
幽冥之海的主人幾乎成了傳說,
泰山府君一脈早就崩殂,最後一代府君也在千年前不知所蹤。
名頭大是大,
但那都是過往雲煙了。
“怎滴?”
安律師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直接笑道:
“再怎麽樣也比你這個苟延殘喘的東西好多了吧?我想,你丫縮在這裡,每天就是靠著那些靈魂的碎片在續命吧?”
陸平直點了點頭,沒否認,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他承認了自己的虛弱,也承認了自己此時的窘境,沒有面紅耳赤,也沒有歇斯底裡。
並且,
問道:
“如何?”
這是反問,意思是,你們打算奈我何?
很囂張,很狂妄,仿佛根本就沒把面前的兩個人放在眼裡。
如果不去看珠簾之後的地藏王菩薩的話,
那麽,
十殿閻羅幾乎算是整個陰司明面上的權力中心了,
曾在那裡辦過差的陸平直,倒的確有說“如何”兩個字的底氣。
“那就沒辦法了,不好意思,我身邊的這位老板,最是嫉惡如仇了,整天其他事情都不做,就想著為國為民,保一方平安。
您嘞,
就只能送您上路了。”
安律師聳了聳肩,其實,從剛開始喊那幾個官職時,就意味著今天的事兒,不可能善了。
一是這個老家夥好死不死地藏在通城,他繼續這樣吞殘魂下去,整個通城鬼差的業績都將受到影響。
二則是因為他不光是對準了亡魂,還對準了活人。
當然,還有三,那就是安律師注意到了,老頭剛剛美人盂的“風雅”之舉,惡心到了自家老板。
“呵呵。”
陸平直不屑地笑了笑,
“我還想談談來著,我自己做傀儡出去幫我采摘收集,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本想著讓你們兩個人替我做事,但你們卻這麽不知趣兒。”
“嘖嘖。”
安律師搖搖頭,
“真狐假虎威玩上癮了?”
確實有不少陽間的鬼差投靠了各個陰間的勢力,但大家心裡都有數,賣身也得賣個好價錢。
“你一個小吏,也想著收服我們?”
“我一個不可以的話,那就帶上整個第九殿吧。”
陸平直張開嘴,
刹那間,
一道道光點從他嘴裡被吐了出來。
原本空空蕩蕩的破敗屋子,在此時竟然有種被填充滿的感覺。
一個個衣著古樸頭戴綸巾的陰司鬼吏站在四周,他們目光呆滯,都閉著眼,仿佛是在沉睡,如同蛇在冬眠。
這時候,
饒是安律師的眼皮子都跳了跳,
這排場,
有點恐怖了啊。
媽的,
你不是犯事兒偷渡上來躲命的麽?
這他娘的是什麽鬼?
地獄福利太差,公務員集體下海了麽?
“我的分量不夠的話,加上他們,夠了麽?”
仿佛是買賣雙方,在討價還價。
安律師湊到一個官吏面前,伸手揮了揮,對方是靈魂體,自然摸不著,但那淡淡的官威,做不得假。
這些玩意兒,都是真的,但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們虛弱得厲害,所以全都陷入了沉睡。
“地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安律師皺著眉,
他是和地獄那邊一直有著聯系的,但此時自己眼前的一幕,卻讓他覺得,自己其實還是知道得太少了。或者說,一些事情,不是那些和他聯系的地獄勢力故意不告訴他,而是他們自個兒也不知道。
“人有三魂七魄,我等需要其中一魄進補,如何不讓陰司察覺得去做,去收集,我想,你們比我更精通。
幫我,幫我們,
日後,
等這裡的大家蘇醒,
我們一起,
許你們一個天大的前程!
陽間的鬼差,
不做也罷,
陰司第九殿,
保你們二人一個陰曹的身份!”
陰曹,其實比不得巡檢,和判官更是沒法比。
但那是第九殿,是十殿閻羅之一第九殿,在那裡當個陰曹,其權勢相當於京城某要權部門的辦公室主任,隱藏的權柄和地位,不言而喻。
安律師深吸一口氣,
又重重地吐了出來,
媽的,
不得不說,
他動心了!
如果能獲得一個陰曹的身份回去,
雖然比不得自己夢中那般風光,但也算是有一棵大樹罩著了,哪怕沒之前自己當巡檢時風光自由,但也沒人敢招惹。
而且,
這老頭直接鋪陳開的排場,前提鋪墊的氣勢,
相當於是把談判的技巧運用到了極點。
但,
但,
但,
第九殿又怎麽了?
老子身邊可是有一隻金燦燦亮著光的大腿啊!
安律師看向了站在自己身邊的周澤,
咦,
不對,
怎麽老板眼睛裡放著光?
我艸,
不是吧!
確實,
周老板動心了。
在這些官吏的魂影出現時,
他就開始興奮起來。
但並非是因為那種前程許諾,
也不是為了平步青雲,
這股子興奮,
來自自己內心深處。
周澤咬了咬牙,
強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他知道,
是在見到這些魂影之後,
自己體內的那位,
餓了!
但周老板不可能這時候把贏勾放出來讓他大餐一頓,
這麽大的量,
若是贏勾吞光了,
那自己也就玩完了。
一個饑餓虛弱的贏勾,對於周澤而言,才是最好的贏勾。
周老板甚至已經給外地的三個鬼差發過信息,讓他們去查一查徐州佛舍利的事兒,最好能把舍利給偷過來。
這樣一來,以後贏勾吞一點兒,恢復一點兒,自己就直接硬著頭皮湊到舍利面前,挨一下炸。
人工調節一下平衡。
安律師會錯了意,以為自家老板心動了,你心動了我還玩兒個屁啊!
他當即喊道:
“你當老子沒見過世面麽?
讓你許諾?
讓你們許諾?
好好的第九殿你們不待,
像是一群喪家之犬一樣跑到這兒來做什麽?
陰司肯定發生了什麽變故,你們也別想把我們當槍使!”
陸平直砸吧砸吧了嘴,
有些遺憾地看了看那邊還在克制興奮衝動的周澤,
明明這裡有個傻子動心了,
誰知道還有一個明白人。
唉,
沒糊弄得過啊。
當然了,若是陸平直知道周老板的興奮來自於何故的話,估計就不會這般去遺憾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如此,送客吧。”
陸平直抬起自己那乾枯的手,
一時間,
四周的一切官吏影子都飛回了他的體內,同時,一道淡淡的藍光將其遮蓋住,像是一道龜殼一樣。
那個女人走出了光幕,
彎腰欠身道:
“二位,請吧。”
“嘿嘿。”
安律師忽然覺得這老頭兒好有意思,有意思得很。
當下,
安律師的白骨手探出,
女人直接被安律師抓到了自己懷中。
手感不錯,比矽膠都要好,這女人肯定是用特殊材料做的。
“你喜歡,就拿去玩。”
老人說道。
“我玩你媽!”
安律師白骨手直接抹在了女人脖子上,女人的皮膚直接開裂,而後開始褶皺起來,整個人像是一朵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
這是人皮?
不,
這是豬皮!
豬皮做人,虧自己剛剛還覺得人皮膚這麽順滑。
安律師的白骨手沒有停頓,對著面前的光幕就直接抓了過去!
“嗡!”
光幕開始顫抖,
但安律師的白骨手卻無法寸進。
老者低垂著眼皮,嘴角仿佛帶著不屑的笑容。
破不開他的龜殼啊!
安律師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自家老板,
老板,
你不會還在做春秋大夢吧?
周澤確實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仿佛在看戲一樣。
這個叫陸平直的家夥,沒說離開這裡,也沒說收手不乾,當然了,他也不可能收手不乾,否則他自己就活不下去。
也因此,
他的存在,
是和周澤的立場天然對立的。
周老板不可能在通城地界放著一個會危害活人同時也會危害自己生意業績點的家夥在。
出手,
是必須的,
就像是黑道火拚前,
先講道理,再講關系,黑白兩邊,保護傘什麽的,一起拉出來溜一圈兒。
如果都講不通,
那就派出小弟砍吧!
然而,
周澤還是沒動,
繼續站著。
無論安律師如何眼神示意,
周澤似乎都完全沒有注意到。
“讓我…………出來…………”
“休想!”
“讓我…………出來…………”
“做夢!”
“我要…………出來…………”
“沒門!”
“談…………談…………”
“不談。”
放虎歸山這種事兒,周老板可不會做。
在這件事上,
他一直很清醒。
“我…………需要…………”
“你求我啊?你求我啊?來啊,你快求我啊?
你賣個萌,撒個嬌,
說不定我就忽然心軟了,解開封印讓你出來吃飯了呢?”
那邊,
沉默了。
但不一會兒,
“府君…………鬼差證…………用法…………我…………告訴…………你…………”
“是什麽用法?”
周澤問道。
“你…………求…………我…………啊…………”
“…………”周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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