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日的清晨,拂曉時分,露水仍未散去,尤其是在山的深處,十二青石大道涼氣四溢。
蘭陵生望著面前高聳入雲的浮沉山,偶有幾聲獵鷹嘶吼,聽得清清楚楚。
腳下有些灰暗的石磚,一些還長出了青苔,身後則是古樸的房舍,中間有一座三層高的樓閣,蜿蜒而上,簷牙高啄,憑欄皆仔細雕飾,頂上有一牌匾,“藏經閣”三個飄揚的楷書寫於上方。
“你說,藏經閣有多高?”蘭陵生說道。
“三層樓。”袁克明坐在了地上,攤開雙手,眼睛直視前方,試圖從霧氣中看見一些不同的事物。
“三層樓那麽高啊...”蘭陵生也坐了下來,絲毫不顧忌弄髒他的長衫,“已經四個時辰了,應該快有人出來了。”
“上山的道路就這一條,可是比三層樓要低一點,來去之間,全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我不該在這個地方。”蘭陵生緩緩說道,“按道理我應該在山下,補全我的筆錄,臨安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讓我去過了,況且這清晨我已經看了幾年,有些冷了,該取取暖了。”
“要不烤一把火?”蘭陵生說道,“這地方跟左掌教說了多次,他每次都是點了點頭,一腳把我踢回了書院,害的紅梅姑娘望眼欲穿,折煞了佳人。”
“紅梅姑娘可是花魁,你都能當她的入幕之賓了。”袁克明擺了擺手,“火就不要烤了,不然讓六師兄看見,說不定又要燒去他的半片竹林。”
“竹林..算有一層樓高吧。”蘭陵生躺在了大道上,此時房舍之外只有他們兩個人,“那些無法知曉年齡的教習還要睡上半個時辰,我本來還想叫醒他們,但一想到他們估計會把你抬到山下隨便找一處扔下去,就打消這個念頭了。”
“你真是個怪人。”袁克明有些感慨,“幸虧書院夠高啊。”
“對啊,不夠高我們都不來,但最高的還是那裡,歲月只是皮毛。”
“夫子回來了嗎?”
“他去釀酒了,一年半載吧,也許今天,也許以後也見不到。”
“見不見到夫子我不知道,但是你瞧,人倒是來了。”
蘭英生站了起來,快速將背後沾染了青苔與泥灰的長衫脫下,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輕紗披在身上,迎著風的吹動身子抖動起來。
“這一次來得有些早。”袁克明取出墊在地上的一張獸皮,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瞥了蘭陵生一眼,“有些差距。”
霧氣中出現一個人影,這人有些狼狽,華服出現了幾道裂縫,似是被樹枝之類的勾破,白皙的面龐上有著煤塊般的漆黑,顯得十分狼狽。
他有些艱難地爬上階梯,抬頭一看,便是袁克明與蘭陵生,余光一掃,偌大的地方只有他們三個人。
他的眼中綻放出耀眼的光芒,身上的痛楚仿佛一下子消除,正想要開口說什麽。
“灰頭土臉的,比紅梅那家巷子裡的土狗還要難看,算了,既然他是第一個,把他加進我的筆錄裡面吧,要不給他一個乖巧的名諱?”
“差距挺大的,貌似那時候也沒有四個時辰就出來的吧,石磚都嫌多了。”
“....”
這人咬了咬牙,這兩個人一直對著自己評頭論足,但是沒有理會自己如今難堪的境地,難道就沒有絲毫想要扶自己起來的意願嗎?
“在下東方謹,乃是...”東方謹想要亮出自己的身份,畢竟作為內閣首輔的兒子,
以往在臨安城中,只要一有人聽見自己的名字,那可是嚇得屁滾尿流,威風一下子就顯現出來了。 “我知道你是誰,東方家的公子,內閣首輔之子。”蘭陵生俯視著他,“這小子嚷嚷著要人,你們加起來也快上千歲了,都看了這麽久了,別蒙了,不然到時候又要扔山下了。”
“你小子一點都不懂得尊師重道!”五個人影“嗖”的一聲冒了出來,“這小子也真是的,以往最早也是四個半時辰,他居然還能提前,罷了罷了,畢竟進了書院。”
這五人穿著草鞋,在濕滑的磚石上健步如飛,抬著一個竹製的擔架,快速地將東方謹扔到擔架上,飛也似地朝著一處奔去。
“這竹子怎麽那麽熟悉?”蘭陵生托了托下巴,忽然想到什麽,臉上露出驚駭,“這群老不修的,不會把六師兄的竹林...”
“給你。”袁克明熟練地從懷中拿出幾塊棉絮,“這次多久?”
“馬上。”蘭陵生迅速將棉絮塞入耳中。
“啊————這次又是誰砍掉我的竹林?!”
一聲暴喝平地起,袁克明可以很清晰地感覺到地面的震動,以及傳遍整座浮沉山的怒吼。
一個個人影開了房舍的門,睡意惺忪,互相看了一眼,“這聲音是六師兄吧?”
“是啊。”
“六師兄的竹林又被砍了,這次是你嗎?”
“不是,我是上上次。”
“沒事了,回去睡吧。”
“好。”
被那聲大吼驚醒的眾內院弟子打了個哈欠,“砰”地一聲關上門,躺在床上,再度睡眠,如同方才什麽也沒有發生那樣。
“咚”仿佛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遠遠地還傳來一聲慘叫以及某些快速逃竄的身影。
“不會死。”
“我也覺得,最多折個胳膊,百來天就能好了,就是樣子不會太好看。”
第六個時辰。
房舍的門已經打開,內院弟子紛紛走了出來,站在階梯上,看著不斷上來的新生。
人漸漸增多,或癡或笑或苦或悲,神態不一,步履蹣跚, 在鍾聲敲響之際,共有三百一十七名新生到達最後一屆階梯,但是幾乎都無大礙,那五個教習悠閑地拿著一壺茶喝著,偶爾還吹一兩個小曲,好不自在。
第七個時辰。
人比起之前少了不少,神情嚴峻,更有甚者方才一觸碰到階梯便昏了過去,教習倒是有些忙碌,但是小曲還是要吹的。加上已經到了的,共有四百名學子或站著,或躺在某個角落,但終歸算是到了書院。
“已經多久了?”程敏說道,順道拋了一個媚眼給一個剛上來的新生,嚇得他直接昏了過去,教習瞪了他一眼,連忙抬著他一溜煙地跑了。
“還有一炷香便是八個時辰。”袁克明走了過來。
“還有多少個?”
“十七個。”蘭陵生說道,“應該夠得上三層樓,說不定他們也會愛上六師兄的那片竹林。”
“你說,下一個會是誰?”陸冰有些好奇,“還有,要不我們將那東方謹扔去山下吧,他倒是喋喋不休地在說著他第一個走到這裡的事跡。”
聶竹清看了眼那邊綁著手臂,臉上一塊青一塊淤的東方謹,還有他旁邊的鄭非和歐陽鋒,所謂三人成虎,一番宣傳之下,不少新生對於第一個走上來的東方謹多了一分佩服。
“竹清,先不要理會他,你看那裡。”
袁克明手指一指,只見一個穿著打滿補丁士子服的人,正搖搖晃晃地爬上來,但是眼神卻是只有一種色彩。
欣喜若狂。
“朝聞道,夕死可矣。”容經帆大吼了一句,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