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隱藏在葑門亭上方,默默地看著李恆帶來的人馬打掃戰場。
這究竟是對還是錯呢?宗溫勾結青泉寨土匪為禍一方多年,劫掠過往商隊的財物,殺人無數,依大燕律例當斬;然為了殺滅此人,勾結北戎,是為叛國不逆之大罪。孰是孰非,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江雲眼中出現了一絲迷茫,輕歎一聲,消失於密林中。
江雲回到城中已近黃昏,城中戒備較往常加強不少,守門軍士仔仔細細檢查了他兩三遍方才讓他進入。城內百姓議論紛紛,各種小道消息漫天飛舞。甚至有人說是不是北戎又犯邊了,引起周圍人一陣擔憂。
江雲默默無語,回到客棧梳洗片刻後即睡去。
翌日一早,江雲便遇見上次那給他傳信的小廝,那小廝今穿著厚甲,帶著江雲走到客棧門外,那裡早有十余名軍士等候在那裡,此外還有滿滿的十車貨物。
“公子,此乃我家大人吩咐送過來的。共有藥材七車,為劉府上次丟失的。另外還有錢財三車,乃我家大人贈予公子的。請您過目。”言罷,那小廝遞來一份書寫詳細的清單。
江雲看過後便向那小廝致謝了一番,“替我感謝你家大人。”而後不易察覺地從懷中取出十兩銀票,“這些牢煩幫我給兄弟們。”
小廝面露一喜,“多謝公子了!”
“弟兄們,幫公子把這些貨物送到劉府!”
劉府。
劉老爺坐於居房,取出了一柄用絲綢仔細包裹著的長劍,凝望許久。
“老爺!雲公子已經到了府外了。”
“讓他到這裡來吧。”
江雲穿過走道,來到劉老爺居房前,那仆人便輕輕地打開房門,待江雲進入又輕輕關上。
劉老爺望著江雲,滿臉平靜,“如何?”
“藥材已經取回,完好無損。”
劉老爺點了點頭,低頭凝望長劍,手指撫著劍鞘,“事到如今,你究竟是誰?”
劉老爺忽而爆發出了一股駭人的氣勢,眉宇間都透著一種殺氣。
“羽林衛,亦或者是那北戎賊子?!”劉老爺沉聲說道,“十六年了,終究被你們找到,我劉長青多活了這麽多年,也值得了!”
“兄弟們,我要去見你們了...”
看到此,江雲緊繃的神經舒緩了下來,笑了笑,“劉老爺可還記得秦余?”
刹那間,劉長青整個人定住,眼中所含由原先的仇恨,變為疑惑,最後變成了難以言喻的激動。他的嘴張得很大,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忽而,劉長青整個人跪倒在地上,“少主!”
江雲連忙上前扶起劉長青,“劉叔快快請起!”
劉長青眼中滿是淚水,臉上湧現激動的紅暈,“我還以為,江家沒了...”
“兄弟們你們聽到了嗎..少主仍在...江家沒有亡!江家沒有亡!”
十六年了!劉長青這十六年過得並不舒坦,甚至是屈辱。堂堂大燕江家一夜間消失,滿門忠烈抄斬,甚至還被冠上了一個叛國的亂臣賊子的罪名!
“劉叔,我這次前來,是秦叔吩咐的。”
劉長青滿懷欣慰,“老秦可還好?”
江雲閃過一絲黯然,“秦叔已經不在了。”
劉長青身形一滯,許久無言。
“我來此,僅有一事。”
“為大燕江家正名!”
劉長青聞言,左膝跪下,右拳頂地,“末將劉長青,願為江家效勞!”
江雲扶起劉長青,
“劉叔跟我說說現在的情況吧。” 臨安子夜之後,皇帝姬元下令削減邊防軍費,並撤除一大批將領,兼有給事中歐陽楷聯合翰林院東方不易、吏部尚書方正、民部尚書鄭桉上書請求清除江家余孽,一時間無數人鋃鐺入獄。
“如今這幾位,都是入了閣。那小小的給事中更是首輔。”劉長青無比痛心地說道,“自此以後,大燕軍力一落千丈。”
“想當年,江家鎮守漠北,戎秋毫不敢犯,甚至曾打到北戎王城,逼北戎王出城求降。東面北宮家四下南洋,蠻夷朝服。南面陳家攻下交趾,西面軒轅家連奪吐蕃八城十四關。大燕那是何等的威風?!”
“而如今?再不複當年輝煌了。朝廷內外,就只剩下軒轅家在苦苦支撐。”
大燕此時正值多事之秋,北有戎,南有南蠻,西有吐蕃,戰事連連,國庫吃緊故徭役稅賦加重,大燕十八郡,五郡發生饑荒,甚至有易子而食之事出現。各地風起雲湧,反抗之事不斷。
“以我們目前之力量,尚不成氣候,需時日積累。而我縱隻有一身武藝,但若是沒有足夠的底蘊,是遠遠是不夠的”江雲緩緩地說道。
“少主,有一去處或可考慮。”劉長青想了想說道,“白鹿書院。”
白鹿書院,位於臨安都,大燕第一書院,亦是無數人所向往的地方,自高祖年間設立,至今八十余年,出了許許多多功臣名將,擁有白鹿書院的身份,相當於半隻腳踏入了朝堂。然招收極為嚴格,每人一生僅有一次考取的機會,若是失去了便沒有了,且年歲不可低於十四,亦不可高於十七,這些苛刻的條件讓許多人望而卻步。
“白鹿書院五年一次招納學員,距離下一次招收仍有半年。”
江雲點了點頭,從漠北南下臨安都,大約需要三到四月,時間上倒是來得及。劉長青便是去安排相關的事情了。
李恆遣人送來的十車財物,江雲本來打算盡數給予劉長青,畢竟此番上京打點花費定然不少,但劉長青說什麽也不肯,隻肯收下七車藥材,其余則折成了三千兩銀票給了江雲。
劉府上下都行動起來的同時,城中的人士也紛紛地聚到了告示欄旁。告示欄前有兩名官兵把守,上面貼著一份筆墨仍未完全乾透的告示。
“鎮遠關總將宗溫勾結青泉寨與北戎,為患多年,殘害我大燕子民,於昨日潛逃後消失無蹤,見到此人者當立即報告官府,違者以窩藏罪論處!”
圍觀百姓一篇嘩然,圍著告示議論紛紛,言語中多是對宗溫的辱罵,也有不少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如果沒有了青泉寨的話,那麽棧道將可以暢通無阻,他們又可以從中大大地賺取一筆。
告示欄不遠處的小酒家,店家無動於衷,仍在細細地溫熱酒液。不遠處的攤販並沒有理會告示欄,賣力地吆喝著,為了生計奔波。
孩童四處嬉鬧,全然不覺發生了何事。往日雲海鏢局所在地,成了一片廢墟,成了孩童們新一處的冒險地。
二日後, 江雲背著行囊,於城門附近酒家坐下,抿了一口清冽的溫熱酒液。
“客官這是要出遠門。”
“是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回來。”
放下酒錢,江雲翻身上馬,策馬奔向臨安都。
奔行數十裡,於一長亭外,有一人等候在那。
“雲賢弟。”那人便是李恆,只見他換了一身便裝,多了幾分樸素。
“李大哥。”江雲下馬走近,“別來無恙。”
“若非雲賢弟,我怎有今日之機遇?”李恆笑了笑,相當初他不過是鎮遠關副將,今日已經掌握了鎮遠關的兵權,疏勒城太守也須得給他幾分面子,這一切都是因為江雲的到來。
“非也。”江雲搖了搖頭,“李大哥有此能力當此任!”
“你此去是為了白鹿書院吧。”李恆緩緩地說道,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白鹿書院中有我一故人,名曰左應衽,他應該能給你一點幫助。”
江雲雙手接過書信,“謝過李大哥!”
“你這一次去臨安都,一定要小心。”李恆提到臨安都三字時,腦海中仿佛湧現了一些東西,面露苦澀,“臨安乃天子腳下,世家門閥眾多,萬事多加留意,稍有不慎便易致滿盤落索。”
江雲點了點頭,他能感受到對方的誠意,與李恆告別後,翻身上馬朝著臨安都方向奔去。
李恆望著江雲身影漸漸消失於視線,轉身離去。
江雲走後不久,鎮遠關外燕戎互市突遭北戎襲擊,死傷數百人,大量商隊被劫掠,鎮遠關守軍因外出剿賊未歸並未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