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午後,楊凌是橫擔在馬背上離開曹縣縣城、繼續南下廣陵的。雖然隻挨了三記水火棍,楊凌卻被打得皮開肉綻,幾乎走不成路了。在三郎的強迫下,他隻得橫著趴伏在馬背上,由同騎一乘的三郎隨時護持著,免得他隨時跌落下來。
自打三人從縣衙被放出來以後,陰全就一直在楊凌耳邊聒噪個不停,嚷嚷著要楊凌時刻記住,到目前為止,連同楊凌以付給他兩貫“開皇五株”為代價,請他出面擔保,留下三郎這回,欠下他的不是兩貫“開皇五株”,而是四貫了。
三郎聽不得陰全的嘮叨,一出曹縣縣城,就從肩上挎著的包袱裡摸出一錠大金,直接擲給了陰全。
陰全意外地得到一錠大金,忙不迭接在手中掂了掂份量,足有五兩來重,估摸著比四貫“開皇五株”隻多不少,登時來了精神,一邊把金錠小心揣入懷中放好,一邊喜笑顏開地回頭衝著馬背上的三郎恭維道:“三郎,你真是我倆的福星,沒想到在曹縣遇上你,非但有驚無險,還逢凶化吉,接下來每天都能到沿途的驛站吃頓飽飯。你放心,待抵達廣陵我得了新的差使,必會好好答謝你,決不白得你這一錠大金。”
楊凌趴在馬背上聽到陰全這話,不禁莞爾一笑,心裡卻在琢磨著另一件事:他隱隱覺得在曹縣遇到的房彥謙似乎是有意逼著自己非到江南當差不可的,甚至連昨晚捉拿三郎和自己的那位縣尉張須陀多半也預知內情,否則決不會一夜之間態度發生如此大的轉變,答應三郎留下來隨自己一同前往江南當差的。可是房、張二人為何要如此行事,楊凌卻是想破了腦袋也思索不出因由來。
他不由得聯想起了在定州小鋪驛邂逅薛世雄的那回,雖與曹縣的遭遇有所不同,但結果卻不無相似之處,難道說這僅僅是種巧合嗎?
答應陰全具結做三郎的保人,放三人出衙繼續南行,繼而主動為他和陰全出具官憑路引,要他倆接下來每天都要到沿途的驛站就食住宿……盡管房彥謙的種種舉動可被視做對他和陰全二人的一種監督措施,可此刻楊凌趴在馬背上細細想來,以房彥謙堂堂青州別駕的身份,如此高度關照兩名普普通通的小驛隸,還是顯得格外反常了些。
莫非是陰行功擔心他會半道溜走,暗中指使人強迫他必須到遙遠的江南當差嗎?
楊凌隨即暗自搖搖頭,否決了頭腦中冒出的這一想法:憑常識也可看出,薛世雄、房彥謙兩人的身份、地位都遠在陰行功之上,陰行功即便真有晉王楊廣做他背後的大靠山,恐怕也難以指使薛、房二人替他做事,
“小心!”
前方出現了一處長長的下坡,“飛雪”跑下緩坡時步伐邁得稍微快了些,橫擔在馬背上的楊凌身子一歪,差點兒被掀下馬背,幸虧三郎眼疾手快,伸手攬住了他。
三郎突如其來的一聲提醒使得楊凌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她的身上:自己曾懷疑此前在飛狐陘遇劫之時,暗中跟蹤並保護自己和陰全兩人的是三郎,可今日向她探問過方知,她是在自己和陰全從飛狐驛動身南下第三天才離開草場村的,時間完全對不上。
面對著這個與自己僅有兩面之緣,卻分明對自己一往情深的陌生女子,楊凌不禁對自己今天在公堂上的種種表現,尤其是脫口說出的那句“咱們生死都要在一起”頗為後悔:懇求官府不要將她驅離國境更多地是出於對和自己身世相近的三郎的同情,而非別的什麽,而從三郎之後對他無微不至的種種關切來看,
她顯然誤解了自己對她的情意,這可怎麽辦? 楊凌不安地在馬背上挪動了下身體,輕輕推開三郎攬著自己的手,為避免兩人同乘一騎、身體挨得太近的尷尬,眼盯著她肩頭挎著的包袱,悄悄問道:“你把包袱藏在了什麽地方,昨晚怎麽沒被張須陀他們搜到?”
三郎不會想到楊凌此時已產生了有意疏遠她的想法,唯恐因馬背上顛簸將楊凌閃下來摔傷,再次伸手輕輕攬著楊凌,瞟了一眼喜滋滋走在馬前的陰全,扮了個鬼臉,答道:“我呀,昨天一進縣城,就在城內找了座寺廟,將隨身攜帶的金銀細軟寄存在廟裡。咱們被放出縣衙後,我趁著去荒墳場找回‘飛雪’的機會,順便到廟裡取回了包袱。”
楊凌難為情地扭動了下身軀,想從三郎的懷抱中掙脫出來,卻沒成功,於是便紅著臉問道:“你是怎麽想起把包袱事先寄存到寺廟裡的?”
“乾娘篤信佛教,是她自幼便教導我們姐妹,無論到了什麽地方,佛寺都是最安全的地方。”三郎隨口答道,又問楊凌道,“小崽子,你是不是只要按要求趕到廣陵報了到,便可辭差不乾,和我一起遠走高飛了呢?”
“遠走高飛?你想去哪兒?”楊凌警覺地盯了三郎一眼,問道。
“只要跟你在一起,到哪兒都行。”
“別別……要我說,還是等到了廣陵再說吧。”楊凌躲閃著三郎朝他投來的火辣辣的目光,忙不迭地推辭道。
“小崽子,昨晚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我出錢、你出力,咱們合夥找一門生意來做……”三郎雙手用力,把楊凌抱得更緊了,不依不饒地質問道。
“楊凌,換做是我,早就從了三郎了。我乾爹……”陰全似是聽到身後馬背上兩人的交談,回過身來,一臉壞笑地望著被三郎抱在懷裡的楊凌,勸他道。
楊凌生怕陰全會說出他乾爹陰行功給了自己兩條活路任自己選擇的話來,趕忙打斷陰全的話,抬頭望著天邊一群南飛的大雁叫道:“你們快看,已經有雁群南飛過冬了。現在關外不會開始下雪了吧?”
悠悠幾聲雁鳴傳來,三郎和陰全兩人也被聲聲雁鳴所吸引,抬頭注視著排列成人字隊型向南飛去的雁群,心中俱都油然升起一股濃濃的思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