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彥謙聽了兒子的話,微微搖了搖頭,卻並未置可否,緊盯著房喬問道:“今日只有你我父子二人在此,我想聽你說一句實話,前此初審白草山之爭一案時,你在裁定中既認定了陰行功與顧沁兒簽訂的書契有效,同時也給予了有東宮背景的‘升字號商行’繼續采購白草的機會,究竟出於什麽考慮?”
房喬早就料到父親會有此一問,從容解釋道:“稟爹爹,在白草山一案的被指告對象顧沁兒無法傳訊到案的情況下,兒子只能分別依據白草山原有的地契,以及張伯和出次購買白草山的契約及顧家人開給他的收據,做出由他們兩方共同經營白草的裁定啊,爹爹認為有何不妥之處嗎?”
“呵呵,不愧是名中高第的青年才俊啊,初次主持斷案就斷得十分周全,既不肯得罪原告中的任何一方,又能找出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上司的詢問。”房彥謙呵呵冷笑著諷刺兒子道,“我且問你,你對為父派人到建康傳楊凌到案接受問訊的做法是不是心存不滿,認為是多此一舉呀?”
房喬面色一紅,忙拱手道:“啟稟父親,兒子實是對陰行功指告楊凌有意放縱顧沁兒回避到案接受訊問一事感到不解,除此之外,再無任何不滿之處。”
“是啊,按常理說,顧沁兒無法到案接受問訊,本是件對陰行功有利的事。”房彥謙說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加了一句,“恐怕對你這個初審官也是有利的吧。可陰行功卻反常地指告起楊凌包庇、放縱顧沁兒來了,這的確令人想來頗為費解。但是,這並不能成為你借此回避承擔責任的理由,兒啊,你明白嗎?”
被父親當面指出顧沁兒無法到案接受問訊,也是對自己極為有利的一件事,房喬臉色變得更加脹紅了起來,委屈地向房彥謙訴苦道:“請爹爹設身處地地替兒子想想,兒子只是名品秩從七品的署理縣令,怎敢得罪原告兩方中的任何一方呢,只能借口被告顧沁兒無法到案做出這樣的裁定了。”
房彥謙見兒子還有勇氣承認自己在初審白草山之爭一案時懷有自保的私心,臉色略微緩和了些,語重心長地教誨房喬道:“兒啊,你想過沒有,咱家出身既非名門高第,又不曾立下戰功,朝廷和聖上憑什麽會看重你我父子,授咱們以官職,令咱們得享俸祿、光耀門楣?”
房喬紅著臉囁嚅著答道:“當然是因父親為官十數載,政績卓著,能替陛下凝聚民心,穩固江山社稷了,兒子則是憑借寫得一手好文章,通過科舉換得的這份功名。”
“不錯。但如果你我父子二人但凡遇到棘手些的案子,首先想的是保全自身的官位,而不是依照朝廷律令秉公斷案,久而久之,朝廷和聖上還會任用咱們這樣的人為官,主政一方嗎?”房彥謙盯著房喬問道。
“兒子知錯了。可……兒子也想奉勸父親一句話,一切還須量力而行,順勢而為呀。”房喬出於對父親的關心,盡管認為父親的教誨是對的,仍忍不住提醒他道。
“喲,瞧不出我兒小小年紀,為人處事竟如此老成啊!”房彥謙被兒子好心的提醒給逗樂了,笑著打趣房喬道,“你無須替為父擔心,為父先後曾在兩朝為官,這麽年的宦海打磨,早就悟透了一個道理,唯有秉公辦差方是正道,也是保全自己的上上之策。”
房喬聽到父親推心置腹地向自己說出了心裡話,不禁激起了他強烈的好奇心,向房彥謙問道:“請恕兒子多一句嘴,不知爹爹將如何秉公再審白草山之爭一案?”
“其實很簡單,一切循法據實辦理即可。”房彥謙拍了拍兒子的肩頭,十分簡略地答道。
暫且不說房氏父子在退堂之後如何討論交流為官辦案的經驗、心得,再來說說陰行功。
陰行功是在吳州城中被房彥謙派來的差役找到,傳來平陵縣衙接受訊問的。
在奉命來傳他到衙問話的差役找到他時,陰行功憑借著自己一向都十分靈敏的嗅覺敏銳地察覺到朝廷這回專門派員再審白草山之爭一案,多半是有著不為自己所知的深層背景,絕不會只是簡單地再次審斷一起民間糾紛。
在被幾名官差押往平陵縣衙的路上,陰行功經過緊張的思索,初步認定,這回主持再審白草山之爭一案的官員來頭應當不小,否則決不至視自己這位晉王府的采辦於不顧,連招呼事先都不打一聲, 就徑直派了幾名官差押送自己到平陵接受訊問的。
倘若真是如此,那麽自己該如何應對呢?這是陰行功在見到房彥謙之前一直在考慮的首要問題。
實話實說,對傳訊自己的官員講明自己是奉張衡之命前來平陵買斷白草山上出產的白草的?這顯然不行。
那麽,仍像初審時一樣,堅持要求官府維持認定自己與顧沁兒簽訂的書契有效,別的事都不提及,這倒不失為一種選擇,但是不是因此會把責任都招攬到自己身上,說不準就給自己惹來更大的麻煩呢。陰行功思慮再三,也否決了這一選擇。
接下來,他自然想到的是需把官府的注意力轉移到別人身上,認為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給自己招惹禍端的幾率。於是,便想到了楊凌。
陰行功也不是傻瓜,自然明白顧沁兒無法到案參與訴訟對自己是有利的這一事實,但他進而想到了,身為主持初審白草山之爭一案的署理平陵縣令房喬,當初之所以做出兩不開罪的那份初審裁定,大致內心也不希望顧沁兒能出現在平陵縣衙的公堂之上吧。
正是由於想到了這一點,加之對楊凌表面答應充做他埋在唐介休身邊的一顆釘子,實則卻未向他傳遞過一份有用的信息懷有強烈的不滿,於是陰行功便欲借指告楊凌包庇、放縱顧沁兒的舉動將再審官員的注意力引向楊凌,甚至引向初審官房喬身上,在一被帶到房彥謙面前,就做出了針對楊凌的指告,致使房彥謙立即派人趕到建康拘傳楊凌來到了平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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