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將軍那裡有什麽消息?”
邯鄲城內學步巷,一處隱秘的小屋內,趙國丞相府的舍人衛忠,壓低著聲音,拿眼打量著眼前的秦軍奸細。
“衛舍人不用如此小心,這裡都是自己人。”
荊蘇微笑著,不經意間微微抬了抬頭。四周站著的幾個漢子,稍稍向後退了三步,貼在牆角處。
衛忠暗中噓了一口氣,臉色輕松不少。剛剛進到這間屋子的時候,他明顯的感受到了濃鬱的殺氣。屋裡的這些人,想來手上沾過不少人命,才會有如此懾人的威勢。
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混進邯鄲城的。衛忠的背上冒出了冷汗,邯鄲城裡,似乎不怎麽安全。
“先別問我家將軍的消息,倒是趙國的丞相大人,心裡是怎麽想的?”
荊蘇曾暗中與郭開見過一面,而郭開卻沒有透露與秦人會面的消息,也沒有派人抓捕荊蘇。
腳踏兩隻船,為自己預留後路。荊蘇明白了郭開的心思,此後抓住機會,勸誘郭開。蒙恬殲滅扈轍的騎兵之後,桓齕、李信感到邯鄲南城,郭開的心,已經站到了秦軍一邊。
“我家大人希望能跟真正做主的人會談······”
“真正做主的人?難不成,郭大人還想跟秦國國君親自面談不成?”
荊蘇面色一變,瞪著衛忠,低沉著喝道。
郭開一直堅持要跟蒙恬談,可邯鄲畢竟是趙國的地盤,龍潭虎穴,誰也說不清楚,郭開會不會假借會談之名,行綁架之實。
“如果秦王在的話,那就更好了。”
衛忠嘿嘿笑道,學過縱橫術的他,心裡明白得很。如今邯鄲還未陷落,郭開險想要賣出一個好價錢,得死死的守住自己的底線。
荊蘇是誰?雖然冒險偷入邯鄲,勇氣可嘉,不過只是一奸細頭子罷了,郭開跟荊蘇談,身份不對等,不說掉了身價,只怕攻下邯鄲之後,秦人就會一腳踢開郭開。
談判的雙方,就像上床之前互相討價還價的男女雙方,得來的越是容易,就越是廉價。
想到曾經去往女閭的經歷,衛忠硬著脖子,咬了咬牙,死活不願意改口。
“哼,你倒是太陽底下睡大覺,白日夢做得美得很!”
荊蘇冷哼了一聲,讓秦王來邯鄲會談,秦國的國君可不是傻啦吧唧的楚懷王。
無論荊蘇怎麽渲染秦軍的威勢,衛忠都表現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臉上掛著標準的賴皮笑容,讓一手大棒、一手胡蘿卜走遍天下的荊蘇,也沒轍了。
“我會稟報我家將軍,只是,你回去告訴郭丞相,讓他早點拿出誠意來,我家將軍的耐心,是有限的!”
黑夜降臨,伸手不見五指。
趙軍西城的方向,借著夜幕的掩護,一隊運糧的更卒,緩緩的出現了在了城門之下。
“開門呐,城牆上的弟兄們,曲周的鄉親們,給你們運糧來啦!”
熟悉的趙國話,從城牆根處傳來。
“又有人運糧來了。”
城牆上的趙軍士兵吆喝著,借著火把的亮光,探身向外看去,果然見到了近百輛牛車,載著一袋袋糧食,圓鼓鼓的。
邯鄲城下的秦軍,兵力不足,沒有全面圍城。這段日子,不時有東邊的縣鄉,偷偷的向邯鄲運糧。秦軍狙殺了不少運糧隊,但仍然有漏網之魚。
近幾天,正是朔月前後的日子,一到晚上,夜色更深,秦軍減少了夜間巡邏的次數。
趁著這個機會,
東邊縣鄉的趙人,加緊向邯鄲運送糧食。 “開門開門······”
城牆上的士兵,朝城門處的士兵嚷道。
“慢著!”
城門監拿眼狠狠瞪了一眼亂嚷嚷的士兵,喝道:“進城不急於這一時,縋個人下去,仔細檢查檢查,沒有問題再放進來。”
“檢查檢查,人家拿命給咱們運糧過來,這人怎麽不通人情的······”
士兵們心裡嘀咕著,可也不敢違抗城門監的命令,從城垛處,用繩子吊了一個筐子,縋了一個士兵下去。
“怎麽還不開門,咱們趕了一天的路,現在是又累又餓,秦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趕來,你們還磨蹭什麽!”
“是啊是啊,聽說邯鄲有難,我連家裡的存糧都拿出來了,可你們邯鄲人,怎麽還懷疑我們呢?”
“哼,都城的人,就是這副德興!”
······
運糧的更卒們,你一言我一語,憤懣難平。
“不好意思啊,各位鄉親,上頭有令,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只是一個小兵而已,沒理由難為各位的······”
這士兵顯然沒有怎麽打過仗,臉上透著稚氣,摸著腦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斷地作揖。
“看你也是苦孩子一個,那就趕快吧,我還等著進邯鄲了,好好的烤烤火,暖暖身子呢!”
運糧的隊伍裡,走出一位面色蠟黃的中年漢子,縮著身子,夜風一吹,隱隱有些發抖。
“壯士,烤火也不行啊,邯鄲城內,現在獲取薪柴不易。大王有令,除了做飯,禁止大家烤火。”
士兵拿眼瞧了一眼這些更卒,有的手裡拿著木棒,有的拿著耒耜,只要一兩個人拿著破舊的青銅劍,心下已信了七八分,倒有些責怪那位吹毛求疵的城門監來。
一邊說著話,士兵一邊用手摸著車上的麻袋,鼓鼓的,輕輕的劃過皮膚,種過莊稼的他,感受到了粟米的味道。
連著十幾輛糧車過去了,士兵沒有發現什麽問題。再往後面走,夜色一片黑黢黢的,時不時有奇怪的聲音傳來,士兵似乎覺得有鬼怪在出沒。
“沒有問題了,開門吧!”
士兵折回來,朝著城牆上的同伴喊道。
“監止大人,這下可以開門了吧?”
士兵們瞧著城牆下的鄉親們,在夜風中瑟瑟發抖,而又沒有發現什麽問題,心裡對城門監有了一些怨氣。
已經有些運糧隊偷偷給邯鄲運糧,都沒發現什麽問題。城門監這樣作為,落在士兵眼裡,倒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什麽沒問題,我明明看見,還有一些糧車沒有檢查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城門監正說著,城牆下突然變得聒噪起來。
只見三裡開外,有點點火把,向著邯鄲城牆的方向遊動。
城牆上的士兵站得高,看得明白,不由得焦急的叫道:“秦人來了,秦人來了!”
“快開門,快開門!”
縋出城外的士兵一瞧,立即慌了神,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城門外,使勁的敲打著城門。
“快開門,快開門······”
運糧的更卒們,回頭看見秦軍的影子,一個個驚慌失措,焦急的亂喊亂叫。
“監止大人,你看現在該怎麽辦?”
士兵們憤怒的目光,落在了城門監監止的身上。
“先打開城門,讓糧車進來,爾等密切注視監視城外的秦軍,只要秦軍靠近,立即放箭!”
監止皺著眉頭,目光盯著城外移動的火把,人不是很多,最多一百騎的樣子。
“放糧車入城後,先別急著入庫,等一個個檢查完畢之後,再放這些更卒離開。如果沒有問題,有身體強壯的,征來守城。反正是從曲周來的賤民,不管死多少,都不要緊。”
監止的手下,正宗的邯鄲人幾乎沒有。邯鄲作為趙國的國都,多年下來,一個普通的邯鄲人,背後的七大姑八大姨,說不定就認識某個大人物。
要征兵的話,就不能征邯鄲人,弄來些貴族後代,說不定誰指揮誰呢!
目睹著糧車,一輛輛快速入城,再聽聞監止的後手,扮作更卒的蒙恬,低垂著腦袋,心裡暗道:
“這個小小的城門監,還真有些不簡單,幸好沒有以這種方式襲城,不然就玩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