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雲,君王一怒,流血漂櫓。
這句話,可不是隨便說說。
嫪毐叛亂失敗後,嫪毐一黨的核心分子,衛尉竭、內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齊等人,盡皆斬首。
即使在亂軍中戰死,也要把屍體找出來,鄭重其事的砍下腦袋。
隨著時間的進行,對嫪毐一黨的處罰,有政治肅反擴大化的趨勢。
嫪毐被處以車裂之刑,宗族被滅。
投靠嫪毐的門客,罪行最輕者,也被判了鬼薪,受到連坐的人,不僅被多了爵位,還要遷往蜀地。
少不入蜀,天府之國的cd平原,生活安逸,會磨滅人的志氣。可戰國時代,蜀地即使經過秦國大規模的開發,在秦人眼中,仍然屬於蠻夷之地。
跟後世的澳大利亞一樣,蜀郡成為了秦國的罪犯流放之地。
一時之間,鹹陽的房價暴跌。嫪毐一黨的離去,鹹陽空出了不少房子。
嫪毐身死沒多久,又有一個驚天的消息傳來,相國呂不韋受到嫪毐的連累,失去了丞相之位。
呂不韋倒台,秦人心裡沒有什麽同情,不少人甚至幸災樂禍。
為相十年,呂不韋帶來了東方的門客風氣,如果不是因為呂不韋沒有貴族血統,呂不韋早已成為了戰國第五大公子。
大量來自山東六國的人,投奔呂不韋,成為丞相府的門客,浩浩蕩蕩,風風光光,極大的影響了秦國的風氣。
現在,呂不韋倒了,有人歡喜有人愁。
秦國的本土大臣,公然在家裡慶祝,但呂不韋的門客們,卻一個個憂心忡忡。
嫪毐門客的下場,他們看在眼裡,怕在心頭。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與其等大王來處罰我們,還不如主動出擊!”
呂不韋一系的幾個門客聚在一起,有人提議道。
“丞相手裡沒有兵權,怎麽主動出擊?”另一個門客反駁道,“嫪毐舉兵叛亂的教訓,就在跟前,大家可不能衝動。”
“誰說一定出兵反擊的。”那門客輕蔑的笑了笑,指著雍城的方向,“大王將太后軟禁在雍城,我們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怎麽著手?”門客們一聽,頓時有了興趣。
“秦人重視孝道,大王軟禁太后,是為不孝,我等要向大王進諫,要求大王迎太后回鹹陽。只要大王作出原諒太后的姿態,自然也就不會對丞相趕盡殺絕······”
士為知己者死。
先秦時代的士,一旦表明忠誠之後,眼裡就只有主人,沒有國家。
鹹陽城裡,仍然有一批官員,身上打上了深深的呂氏烙印,以呂不韋為主心骨。
很快,這些人就傳言,大王拘禁太后,有不孝之名,他們要進宮,向大王進言,要求大王改正錯誤。
“這些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蒙府裡,接到甘羅打探到的消息,蒙恬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
真是不可小瞧古人,這些人這麽早就學會了道德綁架。
趙姬后宮,乾預朝政,促成嫪毐叛亂,引起了多麽大的麻煩,嬴政一時心裡氣不過,就讓趙姬以後繼續住在雍城,不允許她回鹹陽。
當初,趙姬前往雍城,可是主動要求,可現在傳出來的消息,嬴政卻背上了“遷母”之名。
名不正言不順,上面的人,明白嬴政拘禁趙姬是怎麽一回事。可普通黔首不清楚內情,聽說大王軟禁了自己母親,就覺得,嬴政確實做得太過分了。
秦人重視孝道,甚至寫入了法律,嬴政的行為,確實會在秦人心中,造成不好的影響。
“呂不韋的門客,也有明白人,只要以孝道壓倒了大王,大王就不會向對付嫪毐那樣,對付呂不韋。”甘羅心裡有些慶幸,還好當年沒有去投靠呂不韋,否則,現在,自己只會惶惶不可終日。
“大王曾經尊呂不韋為仲父,如果處死呂不韋,也會在孝道上落下瑕疵。”
呂不韋的性命,暫時無憂,只要呂不韋不自己作死,以嬴政的胸懷,讓呂不韋安心度過晚年,自然沒有問題。
只是呂不韋習慣了萬眾矚目的生活,即使退休了,也不懂得低調做人。
蒙恬正在感悟政治智慧的時候,只見嬴政的貼身宦官宋午,小跑著趕了過來。
“蒙將軍,大王有令,讓你集合兵馬,準備前往雍城。”
“雍城?”蒙恬心裡一愣,嬴政的性子,也太急了吧。
“有官員向大王進諫,數落大王不孝,好多人都掉了腦袋······”宋午縮了縮脖子,似乎有些後怕,又有些不屑,“那些人,真不知道怎麽想的,大王正在氣頭上,非要再來添一把火。”
“可大王現在要去雍城,難道是采納了他們的諫言?”蒙恬招呼著蒙豹等親兵,讓他們前去通知蒙虎,自己則跟著宋午,去往鹹陽宮。
“沒有,大王派人砍了他們的腦袋,到得最後,只要有人前來進諫,郎衛們不等他們說話,就讓他們永遠的閉嘴了。”宋午壓著聲音,悄悄說道。
蒙恬在宋午面前,沒有什麽架子,從來不拿另眼看他,他才願意多說幾句。
“後來呢?大王為何改變了決定?”
“後來,有個齊國客卿茅焦,見大王殺了這麽多人,也來進諫。這茅焦也是有趣,進殿之後,邊走邊脫衣服,脫得光溜溜的,郎衛們一時驚呆了,忘記了動手。”
宋午陷入了回憶,繼續說道:“大王當時也愣了,反而有了興趣,就問,先生為何把衣服脫了,不覺得很沒有禮貌嗎?茅焦答道,大王燃起沸鼎,我的衣服不乾淨,不想玷汙了一鍋好湯······“
茅焦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嬴政就沒有了折磨他的興趣。再說,茅焦的年紀不小了,欺負老人,傳出去,名聲也不好。
“先生也是想要來指責寡人不孝嗎?”嬴政冷冷地問道,他不想欺負老人,但不識時務的除外。
“臣的父母,不讓臣入秦,說秦乃虎狼之國。”茅焦面色平靜,沒有絲毫畏懼。
虎狼虎狼,在後世人看來,代表著尚武和勇猛,但在六國人眼中,所謂虎狼,禽獸是也。
果然,郎衛們一個個雙目圓瞪,恨不得立即把茅焦投到沸騰的青銅鼎裡。
“但臣仍然偷偷離家,毅然來到了秦國,這麽多年過去了,臣的父母,拒絕與臣相見,說起來,臣也是不孝之人,哪裡有資格指責大王呢!”
相同的經歷,更容易拉近兩個人的距離。茅焦的態度很明確,他不是來數落嬴政的。
“那先生有什麽可以教寡人的?”嬴政不由得開始正眼瞧眼前的這個老頭兒。
“臣不孝敬父母,可天下人卻不會指責臣。”
“為何?”
“天下人不知茅焦為何人也,臣百年之後,史書上也不會為臣記上一筆!”茅焦抬起頭來,迎著嬴政凜冽的目光,高聲說道,“可大王就不一樣了, 天下人都知道大王為何人也!”
“遠在鄉野田間的黔首,不知道大王的委屈,也不知道太后的過錯,他們只會聽到大王拘禁母親,不守孝道的消息。黔首不知真相,隻知不孝為不義,不義則行不順,心不服,試問,大王要攻取天下,要依賴心不服之人嗎?六國人知曉後,母親就會勸阻兒子為秦國效力,心裡就會更加抗拒秦國,大王的霸業,只會平白增加更多的阻力!”
茅焦一邊說著,一邊暗中觀察嬴政的反應,只見嬴政從最初的默然,到驚愕,再到若有所思,茅焦的心裡,徹底松了一口氣。
“臣的話說完了,大王無論怎麽處罰臣,臣甘心引頸就戮!”
說完,茅焦挪動著腳步,顫顫巍巍,就要往鼎裡面跳去,那姿勢,如飛蛾撲火,惟妙惟肖,煞有其事。
快阻止我啊,茅焦在心裡喊道。
“先生請慢!”嬴政的話適時響起,郎衛們連忙拉住了茅焦,“天氣涼,還望先生先穿上衣服。寡人該如何行為,請愛卿細細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