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
乍一聽到小說家這個名詞,蒙恬想到了不少的文化名人,他們為人類留下了無數的璀璨作品。
“沒想到戰國時代就有小說家了,可為什麽沒有作品傳世?”蒙恬心裡狐疑著,眼睛一亮,倒有些期待起來。
這個時代的小說家,到底是何等模樣?
春秋時期,人類歷史的軸心時代,中國迎來了思想文化的百家爭鳴,素有十教九流之說。儒墨道法的顯學之外,尚有農家食家等小門小派。
小說家,可以說是這個時代最不入流的學派。
孟朵的吩咐傳下去不久,從廳堂外面,疾步走進來一位瘦瘦的年輕小夥子。
他很瘦,細竹竿一樣,有些營養不良。緊身的青布衣衫罩在他的身上,沒有一分多余。他應該不會是喜歡這緊身的裝扮,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人囊中拮據,買不起更多的布。
“鄙人是來自齊地的小說家謀,敢問各位貴賓想聽何種故事?”
謀的神態很卑微,模樣並不俊俏,但他的聲音卻很動聽,似乎有股魔力,讓人覺得很舒服。
“說你最拿手的故事吧!”蒙恬右手一盞,蒙豹端了一小鼎酒水,遞到謀的手中。“故事開始之前,先潤潤喉!”
“多謝將軍!”謀的眼裡閃過一絲詫異,又有一些感動。
先秦時代的小說家,後世多不了解。據班固所著《漢書.藝文志》曰:“小說家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
也就是說,小說家所做的事以記錄民間街談巷語,並呈報上級等為主,然而小說家雖然自成一家,但被視為不入流者,跟富貴人家豢養的小醜舞姬沒有什麽兩樣。
謀遊蕩了好些地方,到不少的大戶人家裡混口飯吃,人們呼之即來,呼之即去,把他當做奴仆,活得沒有絲毫尊嚴。
人生第一次,有人能在席上賞他一杯酒,已經是頗為難得了。
謀端著小鼎,深吸了一口氣,品味美酒的醇香,沉醉不已。如此神態,孟朵十分不喜,暗中皺眉。她倒不是覺得謀不應該喝酒,而是覺得下人不應該享用尊貴的酒器,更不能享用招待貴客的美酒。
不過美酒由蒙恬賞賜出去,孟朵也不好說什麽。
蒙恬身後的荊蘇等人,卻不以為意。與蒙恬相處久了,他們感受到了蒙恬不一樣的氣質,沒有十分嚴格的尊卑等級,只要按著規定辦事,蒙恬還是很好相處。
習慣了平等的人,不會刻意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秦國的氛圍,階層流動的道路並未凝滯。
“美酒入喉兮吾忘憂,文思泉湧兮客聆聽!”謀念念不舍的歸還了酒鼎,晃了晃腦袋,意猶未盡。“將軍賞酒,謀自當奉上最珍貴的故事。”
謀緩緩閉上眼睛,蘊量著情緒,等他再度張開眼睛的時候,播音般的聲音抑揚頓挫而來:“話說,紂王初登基的時候,前去拜謁女媧娘娘的廟宇······”
封神演義,後世人耳熟能詳的故事,源頭早在戰國時就形成了。謀娓娓道來,初級版的封神故事緩緩鋪開,內容沒有後世那麽豐富,但在這個娛樂手段匱乏的年代,仍然吸引了大批的觀眾。
現在的小說家,稱得上後世說書人的祖師爺。為了混口飯吃,不入流的小說家們混得連戲子都不如。
蒙恬覺著,謀的故事並不精彩。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事,哪怕換做郭德綱來講,觀眾也會審美疲勞。
但廳堂裡的眾人,一個個卻是聽得津津有味,當聽到紂王逼死比乾的時候,一個個更是義憤填膺······ 封神的故事,紂王的殘暴,或許並不那麽真實,但謊言說了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周代八百年的傳唱,一件件醜惡的壞事,一件件堆積在紂王的頭上,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蒙恬讀過秦代的歷史,知道秦國的王室,跟商王朝頗有淵源。
秦人的祖先惡來,曾是紂王的大將,死在了周王朝的軍隊手裡。贏氏一族忠於商王朝,受到周王朝的清算,被強製性的遷移到了西垂之地。
幾百年過去了,贏氏一族仍然保留了商代的習俗。秦國的貴族下葬的時候,墓室規劃成亞字形,頭朝東方而葬,跟國民黨人的墳朝大陸方向,有異曲同工之妙。
秦人向東擴張的強烈欲望,或許跟他們原本就來自東方,有莫大的關系。
楚人做夢都想著打回祝融之地,秦人也希望能重新收回故土。
偉大的毛爺爺說過,文藝要為革命服務。曾經,蒙恬極度反感這種管控文化的態度,可身在歷史的洪流中,蒙恬才明白,那位偉人真正讀懂了歷史。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可枯燥的歷史,又能影響多少人。只有越簡單的文藝形式,才能真正的塑造人心。
想想一部三國,一部說唐, 多少歷史上的偉岸人物,跌倒在口口相傳的高級黑裡,怎麽也洗不白。
六國人不是看不起秦國人嗎?或許,可以借助宣傳來打碎六國人骨子裡的傲氣。
這樣想著,蒙恬看向謀的眼光,不僅多了一層意味。鼎鼎有名的三國、水滸,最初的時候,可不就是說書人口口相傳的嗎?
“彩!”
當謀終於說完紂王自焚的結局,眾人紛紛喝彩,覺得大快人心。
人性總是相通的,希望惡有惡報,善有善報。正因為現實的不滿足,才無比渴望故事契合人們心裡的倫理。
“再賞一鼎酒!”蒙恬鼓掌笑道:“紂王的故事過了近千年,聽先生的講述,仿佛活生生的一般!”
“不敢當先生之名!”謀朝著蒙恬深深的鞠了一躬。這個年代,先生可不是隨便稱呼的,小說家之流,更不敢享用先生的名號。
“百家各有所長,凡是在自己的領域學有所長,萬人不及,如何當不得先生之名!”蒙恬擺了擺手,絲毫不以為意。百家爭鳴,爭是假象,各家無不希望自家的學說成為國家的主宰。
孔子在魯國當政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殺了法家的少正卯,孟子等儒家學者,攻擊其他學派的學說,分外不留情,被稱為戰國時代第一罵客。
時間久了,蒙恬倒覺得,所謂的顯學,脫離了思想爭鳴的初衷,有了些文化壓製的味道。
“孟夫人,謀的故事講得精彩,蒙恬多謝夫人的精心安排!”蒙恬向著孟朵抱拳道:“軍中苦寂,蒙恬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夫人能夠割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