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裡不同俗,十裡不同天。
楚國的國都壽春,距離關中的鹹陽,不只有多少個十裡。
關中豔陽高照,南方的壽春,空氣中彌漫著一層濃濃的水氣。
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水,劈劈啪啪,叮叮咚咚,敲響在壽春的房梁。
壽春東城,佔地極廣,威嚴雄壯的項氏家宅,沐浴在煙雨朦朧中。
宅邸深處,一處精致幽靜的亭榭,散發著微弱的光芒,掩映在碧綠色的翠竹曳影中。
項氏的家主項燕當中而坐,長子項棟居左,次子項梁居右。
南方的楚國,自楚莊王以來,積極學習中原文化,但卻高傲的保持著自身的獨特性。中原的國家,以右為尊,楚人就與之相反,以右為尊。
三人圍坐,眼睛盯著當中桌面上的地圖,面色凝重。
“父親,鄢郢的那位公子傳來消息,秦國發兵攻楚在即。”項棟的目光,落在南郡的鄢郢舊地,眼裡閃過一絲恨意,“我楚國派到秦國的奸細,確認了秦國正往南郡征兵,想必秋收之後,秦軍就會大舉來攻。”
“秦軍的主將,嬴政沒有選擇王氏父子,而是一力扶持了李信。”項梁顯得很沉穩,面色平靜,“秦軍攻燕,李信率領車騎緊追不舍,帶回太子丹的人頭,從此平步青雲。我觀李信的戰法,擅長使用車騎部隊,輕裝突襲對方的薄弱之處,形成以點破面,前後夾擊的戰場態勢。”
太子丹策劃荊軻刺秦王,本來有成功的機會,可惜太子丹用人不當,荊軻武藝不精,徒增笑柄。項梁暗中歎了口氣,心道,若是我能近到嬴政身邊,定能擊殺嬴政,哪裡還有嬴政繞柱而走的機會。
“情報顯示,李信誇下海口,以二十萬伐楚,秦王當真隻給了李信二十萬人。”
“李信的副將蒙恬,早年與逆賊李園曾有所往來,同樣善用騎兵,不可小視。”
······
項棟、項梁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道說傳回來的秦軍情報。
坐於尊位的項燕,身子不高,面色黝黑,背微微有些駝。遠遠望去,活像鄉下的憨厚老頭子,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閃著精光,不時劃過一絲隱秘的殺伐之氣。
眼看兩個兒子熱烈的分析著敵我態勢,項燕的心裡面,洋溢著滿滿的暖意。
項燕這輩子,最以為自豪的,不是領兵攻滅魯國,難攻越人,穩固項氏一族在江東的基業,而是膝下的兩個兒子。
長子項棟勇猛善戰,有萬夫不當之勇。若是論武藝,整個楚國,沒有人能在項棟手下走十個回合。
次子項梁處事穩重,思慮周到,熟讀兵書,只要稍加培養,多些歷練,楚國的上柱國之位,後繼有人。
項燕的目光,從地圖上收回來,掃視了一眼搖曳的翠竹,似乎有朦朧的水汽,飄落在項燕身上。
望著籠罩在陰雨蒙蒙中的項宅,項燕的心頭,壓上了一塊千鈞重的石頭。
楚國的國運,項氏一族的前程,就如同這陰鬱的天氣,灰蒙蒙的一片。
項燕抬起有些枯瘦的右手。
項棟、項梁兩人見狀,立時住嘴,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項氏一族,族長項燕的權威,不容置疑。
“大王誅滅李園一黨,近年來勵精圖治,各地封君的私兵數量,大大減少,我楚國的內憂,不足為慮。”
負芻發動政變,攻殺楚幽王羋悍,得到了項燕的支持。
楚國朝堂的令尹、柱國、司徒等險要職位,一向由景、昭、項等宗族的人擔任,李園出身小貴族,憑著妹子的狐媚手段,想要把持楚國大權,不吝於自不量力。
老牌的貴族,內心深處,根本看不起李園這樣的人。位居其下,項燕深以為恥。
“秦軍來攻,未嘗不是我項氏一族的機會。大王此次發兵三十萬據敵,我這個上柱國,才真正有了說得過去的兵馬。”
政變過後,項燕得到了上柱國之位,統領楚國全國兵馬,但除了項氏一族的私兵,項燕的統兵之權,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我軍三十萬,秦軍二十萬,以多打少,就讓秦軍有來無回!”
項棟狠狠的揮了一拳,活這麽大,常常聽聞秦人帶給楚人的恥辱,項棟做夢都想著跟秦人大戰一場。
“父親,大王詔令,調集的多是各地封君的私兵。我項家的兵馬,乃是父親在朝堂的立身之本,我擔心大王有借刀殺人的心思。”項梁猶豫著說道。
“他敢!”項棟的眼裡,閃過一絲凶光,“若不是我項氏支持,他能坐上楚國王位?!”
負芻登上王位後,暗中削弱各地封君的力量。項氏的根基之地,位在江東,遠離楚國腹地。項家領兵的子弟多,羋悍不敢輕動。
項梁有些擔心項燕太過忠厚,老老實實的拿項家子弟去拚命,最後楚王的禁軍卻出來摘桃子。
“為父自有打算······”
項燕緩緩站起身來,雙手背在身後,遠望著楚王宮的方向。
新修的章華宮台,隱隱有絲竹之聲傳來。
“我衷心期盼楚國強大起來,可楚國的強大,意味著項氏一族的毀滅,我終究不能做吳起那樣的臣子······”
項燕深深的歎息了一聲,內心深處,項燕不可謂不愛楚國。領兵征戰三十余年,楚國在東方開疆擴土,哪裡沒有項燕的身影。
“當務之急,殲滅秦軍,就是保楚國,就是保項氏。”
沉默半晌,項燕回過頭來,對著項梁點了點頭。
楚國不能滅,但項氏一族,同樣不能滅。
秦王嬴政十八年,九月授衣,秋收之後,黔首是閑,天氣轉涼,正是征戰沙場的好時節。
鹹陽郊外,灞橋的橋頭,旌旗招展,金鼓陣陣,聲勢直衝雲霄。
距離橋頭五十丈左右,臨時築起了一座高台,將近午時,嬴政的身影,緩緩出現在了高台之上。
“大王威武!”
······
護衛的郎中,領頭呼喊。
早已排列整齊的秦軍士兵,紛紛舉起手裡的長戟,高聲回應。紛紛面露崇拜之色,仰望著高台上的秦王嬴政。
李信趨步在前,蒙恬緊跟在後,快步登上高台的台階,奔到嬴政跟前,半跪在地。
“拜將儀式,正式開始!”奉常舉起手裡的木盤,躬身托在嬴政身前。
“寡人授李將軍斧鉞,可斬一切不服從軍令之人,望李將軍不負寡人所望,早傳捷報!”
嬴政伸出雙手,抓起托盤中的小小斧鉞,平舉向前,交在李信的手裡。
李信恭敬的接過斧鉞,高舉在頭頂,向台下的秦軍將士展示。
這一刻,意味著李信的主將之位,得到了正式的確認。按照秦國軍律,軍中但凡有人敢挑戰李信的權威,李信有權先斬後奏。
“末將領命,定不負吾王所托!”
李信的雙手,緊緊的抓著斧鉞的硬木柄,激動得微微有些顫抖。
“兩位將軍領命出征,可還有什麽要求?”
拜將之後, 嬴政心情大好,扶起李信、蒙恬,微笑著問道。
“末將隻願早日攻滅楚國,心中沒有任何要求。”
李信趕緊搖頭,嬴政任命他為主將,他一心隻想報君恩,真沒有生出什麽念頭。
“蒙將軍呢?”嬴政笑了笑,看向了蒙恬。
蒙恬雙手抱在胸前,行了一個這個時代的軍禮,用只有高台上的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末將要向大王討一道諭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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