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後,大梁北城門方向,早在朝食的時候,就傳來了嘈雜的喧嘩聲。
為防秦軍猝起發難,城內的魏軍,幾乎全軍動員,如臨大敵。
辰時剛過,大梁城的北城門開了一道小門,透過緩緩高聲的陽光,可以看見摩肩接踵的人影。
“將軍,現在派騎兵突擊,不是沒有奪下城門的可能?”
荊蘇的目光,落在擁擠的人群上,心念一動。
“現在大局已定,也就是多等一個月的事,不需要為此失信於民。”
蒙恬搖了搖頭,段旻已經將秦軍的承諾帶回大梁,上面蓋了王賁的印信。秦人明目張膽的失信,只會平白增添魏人心中的不滿。
“咦,怎麽出來的都是老人和小孩?”
半個時辰過後,蒙恬的眉頭皺了起來。
“或許大梁人心中還存著疑慮,先讓老人、小孩前來探探路?”荊蘇心裡同樣疑惑著。
“但願如此。”
蒙恬心裡暗道不妙,大梁人鐵定是玩了什麽花樣。
······
“什麽?魏軍給了我軍四萬老弱病殘,本將絕不認可!”
黃昏的時候,得到消息的王賁,憤憤的摔掉了手中的酒斛。
段旻確實按照承諾,安排四萬大梁人離開,只不過這四萬人,本來就是城內的累贅,剛好甩給了秦人。
“蒙恬是怎麽搞的?明知魏軍給了四萬老弱病殘,也不派人趕回去。”
“少上造,魏國使者說,秦軍主將的印書上,隻說了四萬人,沒有特別指明什麽樣的人。”
前去查探消息的親兵,硬著頭皮,轉述了魏國使者的原話。
“魏國使者?是那個口口聲聲先祖為段乾木的段旻嗎?”
“不是。”親兵趕緊搖頭,“魏國使者說,段旻回城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在府裡養傷。”
“乃母的個段旻······”王賁終於禁不住破口大罵了。
晉國人的狡猾,從春秋到戰國,一以貫之。即便到了亡國的境地,也從沒丟掉骨子裡的奸詐。
從車上摔下來?哼,這樣的招數,以前張儀就玩過了,也不想點新鮮一點的。
張儀出使楚國,騙楚懷王與齊國絕交,酬謝商於之地六百裡。張儀回到秦國,莫名其妙的從車上摔下來,躲著不見楚國使者。
說起來,那張儀也是魏國人。
張儀騙楚王的歷史,王賁讀書不多,所知不詳。可張儀的三寸不爛之舌,實在太過有名,早已成為了秦國街頭巷聞的一部分。
只不過,時間傳得越久,越失去了他的本來面目。秦惠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將近百年。
“蒙恬呢?派人去把蒙恬叫來,誰出的主意,就由誰去擦屁股······”
······
“蒙將軍,少上造傳你去中軍大營,商討如何安置魏人。”王賁的親兵,可不敢原話轉述王賁的粗話。
“我也正打算前去向少上造請教。”
蒙恬命人騰出一座大營,升起火把,熬些稀粥,先將就過了今晚再說。
“荊蘇,我不在的時候,你應當格外小心謹慎。”
蒙恬巡視完軍營後,特地給荊蘇交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四萬魏人,即便是老人病殘,也不可不防著他們衝擊大營,給城內的魏軍以可乘之機。”
尊老愛幼,可謂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可一旦老人小孩撒氣潑來,比一般的成年人還要不好對付。
蒙恬在心裡道,但願自己只是多此一舉。
段旻出城談判的時候,帶來的四個隨從,千方百計想要脫離秦軍的監視。如果不是蠻強的銳士暗中監視,只怕他們早已潛入了存放糧草物資的輜重營。
越是臨近滅亡的時候,人才越是瘋狂。魏國人,現在還沒有徹底絕望。
“將軍,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有婦人之仁的。”荊蘇鄭重的點了點頭。
經歷了這麽多戰事,荊蘇的內心,早已變得和鐵劍一樣,對敵人冰冷無情。
而敵人,並不僅僅是能拿起刀劍的敵人。
······
酉時將近,王賁的營帳,點綴上了數展銅燈。
青銅塑造的銅燈,有半個人高,顯出嬌俏小女人的模樣,而懷裡抱著的,正是那方小小燈籠模樣的銅盞,顯得非常精致。
進了王賁的營帳,蒙恬抬眼望去,只見王賁正襟危坐,眼睛緊緊的閉著,面無表情,似乎正在冥想。
後世的人以為,冥想源自於佛教,起源於印度的瑜伽。其實中國古人對於冥想,已經有了獨特的認識。
小的時候,蒙恬曾經祖父蒙驁教導過。領兵打仗的時候,主將抽小半個時辰,靜坐沉思,清空神識,經常會有想不到的收獲。
想不到,冥想靜思的法子,王氏父子也在用。
蒙恬輕放腳步,坐到了主位的左首邊。秦國以右為尊,右首的位置,乃是副將辛勝的座位。只不過,辛勝忙於軍務,今晚沒有在場。
為將這麽多年,王賁的感覺分外靈敏。蒙恬剛進營帳的時候,王賁就已經察覺到了。
王賁故意繼續打坐冥想,比平常多花了一個更漏的時間,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四萬魏國的老弱病殘,現在安置得如何?”王賁冷笑著開口,“你聽了鄭國的仁義之道,現在自食其果了吧?”
“我率軍增援大梁的時候,營造了還算寬闊的軍營,剛好能夠容納這多出來的四萬人。”
感受到王賁口氣裡的不善,蒙恬沒有表現得誠惶誠恐。那時特的營造多余的大營,考慮的是大梁城破之後,如何安置水攻之下的大梁黔首的問題。
沒想到,現在剛好碰上了用場。
“說到自食其果,少上造這樣說,可就有些推脫責任的嫌疑了。”王賁甩的這口鍋,蒙恬可不會背。
“如果不是你支持鄭國,喊話讓大梁人離開,哪裡會有四萬老弱病殘的累贅?”
王賁心裡十分惱火, 這四萬人,眾目睽睽之下,打不得,罵不得,更不能乾脆坑殺了之。
國尉繚制定得滅國計劃,不讚同大規模製造殺戮,尤其禁止隨便坑殺降卒。王賁可以預見,若是這些老弱處理不好,等待他的,只會是禦史的彈劾。
樂羊伐中山,領軍三年,彈劾他的上書裝了一籮筐。王賁心裡明白,軍中的禦史,正睜大了眼睛盯著他呢。
蒙恬心裡暗歎了一口氣,將在外,臨時簽訂的協議,沒有專業外交官在場,很容易遭了那些縱橫家的道兒。
不得不說,蒙恬小瞧了那個張口段乾木閉口段乾木的段旻。沒有想到,臨到最後,魏人還玩了這麽一個文字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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