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穎靜靜地聽著，傑森也在聽著，對於成功這樣的說法，他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有聽懂。

　　“我相信，這也是百裡清選擇這裡的原因。在這裡，他付出了勞動，也得到了他應得的那份報酬。他既體現了自己的勞動價值，也給了這個工地，給了我們這些工友，給了那些業主，一個滿意的答覆。張老師，你說，他這樣做，是值得還是不值得?”

　　當然是值得。張穎沒有反駁的余地。

　　成功道:“張老師，我也知道，你對百裡清的感情，你們之間，絕對不是師生情那麽簡單，你的眼光，並沒有錯，百裡清真是一個不世出的人才。”

　　張穎的臉紅了，這是第一次，讓一個並不是很熟的人，親口將她的情事說出來。她的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好像有一些酸，又有一些甜，到底是酸是甜，她卻沒有辦法辨清。

　　“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消息，這個消息，對於你來說，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為了百裡清，你可以千裡迢迢地從家裡趕到這裡來，為的只是看他一面，就憑著這一份情意，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成功看著張穎，很認真地道。他嚴肅的神情，將張穎嚇了一跳，這個時候張穎的第一反應就是，百裡清已經有對象了，甚至還成婚了。這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在工地上，他表現得這麽優秀，這麽多的工友，他們誰都有可能，有女兒，表妹，堂妹什麽的。她的臉色不由得白了。

　　見她這麽緊張，成功笑了，道“張老師，你真的很在乎他嗎?”

　　張穎點了點頭，在這麽一位睿智的老人面前，她沒有撒謊的必要，再者說了，她的神情和表現，已經出賣了她的內心。

　　“是這樣子的。等這個工程結束以後，我想帶百裡清去美國，參標一個國際化的大工程，而且，我還想送他繼續深造。”成功簡單地說道。

　　“哦。”張穎機械式的哦了一聲。

　　“能不能中標，現在還不好說得很，參加這次的投標的，初步評估，已有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近三百個集團在參加了，有一些，他們在三年以前就開始準備了，可以這樣說，我們能不能中標，還真是一個未知數。”成功見張穎沒有接著追問，隻好由雙簧變成單口相聲:“你應該知道，這項工程的競爭有多麽的激烈。三百個集團，多少設計師，工程師，想一想，我的頭皮都有一些發毛。”他指了指下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高樓大廈，站在上面，對像只要用手輕輕一摸，就可以摸到天邊，然後再道:“像這樣的高樓，五十層的高度，也算很高了吧，那個工程，聽說有三百多層！”

　　張穎還是在聽。有人說過，聽也是一種藝術，但更多的時候，更是一種修為。張穎其實有幾百個問題，想打斷成功，她想問，你們為什麽要接這個工程?你們有多少勝算?你們的設計方案如何?你們怎麽樣施工?這個工程，與百裡清又有什麽必要的聯系?等等這樣的問題，就像是海邊的波濤一樣，一個接著一個湧來，一個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來得凶猛。可是她忍住了，她知道，成功這樣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成功停了下來，問道:“張老師，你是同意他去，還是不同意他去?”

　　張穎愣了一下，馬上反應了過來，道:“這是他的事情，他有完全的決策權。”這句話表面上說得很道理，其實就是一個標準的廢話。成功當然不同意，他追問道:“我是在問你的意思，不是在問他的意思。

”　　“這件事，與我有什麽關系嗎?”

　　成功道:“當然有。因為你是他的老師。他最聽你的話了。”

　　張穎有一些感動了，她沒有想到，成功會說出這麽一句讓她至少失眠一周的話來，她笑了，苦中帶澀，澀中又有甜，道:“不會吧，百裡清會聽我的話?如果他真的聽我的話的話，在高考落榜時，就會選擇複讀！如果他真的聽我的話，那一次我請他去讀技校考大專大學，他也會同意。可是他都拒絕了，你是在說笑了。”

　　成功道:“我找他談過，他沒有意見。我看得出，他的心裡，一定動了一下，我想請你幫我一件事，就是你也勸勸他，讓他跟我走。這項工程，對於他人生價值的體現，關系很大！而且，我的一個教授同學，他也同意帶他，這樣他就可以學得更精，更專！”

　　張穎苦笑道:“我怎麽勸呢?你也看到了，我來了，他不在，我走了，他來了。我們好像就是兩條異面空間的直線，表面上看來，是有交點的，其實都是假象。”

　　成功搖了搖頭在，道:“其實，你可以勸的，真的，你可以的。”

　　張穎有一些不解。

　　成功道:“你忘了，人類歷史，最高記錄事情，也是最有效的記錄方式，不是語言，而是文字。這裡有筆有紙，你可以將你心中所想的，都記錄下來，等他來了，我再給他看。這樣行不行?當然了，我也不會偷看的。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放心。”

　　張穎感到眼前一亮。對呀，為什麽不采取這種方式呢?最起碼，可以避免自己的觀點，對方不接受時的尷尬。

　　他們回到了會議室，成功將一個信封與幾紙信紙，放在桌子上，然後他便走開了，傑森也很知趣，他馬上跟著成功走了出去。

　　他們兩個來到了會議室外，此時太陽已經明顯的偏西了。他們兩個對視一眼，然後蹲在地上，望著那一輪烈日，一點一點地西沉，本來他們兩個，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傑森對漢語，顯然還沒有達到小學生的級別，而成功，對於英語，好像也只有半吊子，他們只能相對無語。

　　半個小時以後，張穎走了出來，她將信封遞給成功，向他鞠了一個躬，笑著道:“成總，謝謝您！”

　　成功接達信封，道:“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要做的。如果一定要謝謝的話，也是我謝謝你才對。對了，現在天已慢慢的黑下去了，你們在哪裡?要不要在我們這裡休息一個晚上，好好欣賞一下我們的工地之夜?”

　　張穎用英語和傑森說了一下，然後再笑道:“謝謝成總的好意，我們還要趕回去，公司還有事情。”

　　成功當然不會指望他們會留下來，如果他們真的留下來的話，他還有一些頭痛呢，於是他笑道:“這樣吧，現在也快到了吃飯的時候了，你們吃過飯以後再走，如何?”

　　張穎還想拒絕，這一次成功就不再讓他拒絕了，他道:“難道你們不想嘗嘗，百裡清他們的生活嗎?你們放心好了，這裡有碗有筷，什麽都有現成的，我也不會收你們的錢。”張穎和傑森商量了一下，只能點頭同意。

　　他們現在手裡，就有一個大盤，這個大盤如果裝滿的話，足足可以裝一斤米飯，張穎還不太確定，她手中的那一個盤，到底是吃飯用的盤，還是洗臉洗腳用的盤。

　　成功手裡也拿著一個同樣的盤，他領他們到了打菜的窗口，那個打飯的老頭，看都沒有怎麽看，就將一大坨飯，放在他們的盤子裡，另一個老頭，也舀了滿滿的一大杓子菜，放在飯上。張穎要不是農村出來的，手中也有幾分力氣，否則的話，她連這個盤子也沒有辦法端起來。

　　成功帶著他們，坐到一張滿是油膩的桌子上，示意他們坐下，傑森皺著眉頭，他用英語與張穎對話，成功就是不用耳朵聽，他可以看出他在說什麽，他一定在抱怨這個地方不衛生，飯菜也不合口味，張穎也有一種類似的感覺，可是她一想到，百裡清他們，就是這樣子吃飯的，她不禁又開心起來了。

　　張穎正要張口開吃，成功指了指門口掛著的一塊牌子， 道:“看看那裡，如果你們吃不下去，就不要那麽多，你們現在還可以倒一些飯到桶裡，我們這裡規定很嚴格的，不允許有剩飯剩菜。否則的話，會罰款處理的。這個規定，也是百裡清製訂出來的。”他扒了一口飯，又笑道:“不過這個規定，對於這些工友們來說，好像也沒有什麽用。這麽大的一盤子飯，對於你們來說，可能是太多了，你們甚至一天也吃不了那麽多，可是對於我們這些天天在泥水與汗水中混的人來說，卻還嫌不夠。就像我，看起來乾乾瘦瘦的，就像一隻猴子一般，可是，我也可以將這盤子飯，一粒不剩地吃下去。”張穎用英語和傑森說了幾句，於是他們兩個走到打飯的那個地方，將飯至少倒了一大半。

　　不一會兒，工地上那些工人閃陸陸續續地下班回來了，他們一個個都好像沒有多少精神，有氣無力的，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張穎看著他們，問成功道:“他們這些人怎麽啦，一個個都無精打采的?”

　　成功笑了，道:“你講課累不累?”這句話與張穎問的問題好像也沒有什麽關系，但是下一句卻有了:“如果讓你一天都站在太陽地下，一整天不停地講課，你會累不累?更何況，教鞭的份量與磚塊相比，又要輕得多了。你也不要看他們一個個都是好像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可是乾起活來，一個個都像一頭髮瘋的牛。他們現在是利用一切可以休息的條件在休息！”

　　張穎有些明白了。所謂的一張一弛，也許就是這樣道理。一個人在休息或者睡覺的時候，會憋足力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