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百裡清長大以後，父子兩人如果意見是一致的，則也不存在爭議，如果兩個人的看法有問題，則一定依兒子的辦！崽大不由爺。

　　他對百裡清，有一種希望，也有一種恨意，具體是什麽感情，他也說不清楚。不過可以這樣說，在他心情好的時候，百裡清是一個做事極有主見的人，而且有時候，他的看法和做法都是對的;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百裡清是一個叛逆者，做事武斷，不計後果，也不想前程。

　　自己的後半生就依靠這種人，他沒有把握。百裡重陽也是一個極有主見的人，他不允許別人的意見和他不一致，當他的意見和別人不一樣時，他也是只能依自己的，就是九叔，也是一樣。

　　所以，九叔對他們兄弟兩，也就有明顯的不一樣，百裡仲陽什麽事都去向九叔討主意，事事都聽九叔的，所以，九叔很喜歡他;而百裡重陽則不一樣，他對事情很有自己的一套，堅持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就如同上次一樣，幾乎所有的人都要百裡重陽再要一個，包括百裡重陽老婆也是一樣，但百裡重陽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好崽不要多，只要一個就足夠了，九叔當然不同意，萬一中的萬一，如果這個小孩夭折了，怎麽辦?百裡重陽道，那就是命，就是我的命。命中沒有兒子送終，再多生也是沒有用。九叔火了，現在哪個沒有兩三個兒子，人多勢眾的道理你不懂?百裡重陽道，如果一個個都是綿羊，就是十個八個都不管用，如果是老虎，則一個就足夠了。九叔道，你就肯定你的兒子一定是老虎，而不是綿羊，而別人的一定是綿羊，而不是老虎?九叔的話，很有道理，沒有人可以辯駁，但百裡重陽就是不信，他有自己的觀點，他問九叔，如果您只有一升米，只夠一個人吃，你是將這升米分給一個人吃，讓他吃飽，還是分給兩個人吃，兩個人都吃不飽，甚至分給四五個人吃，每個人連塞牙縫都不夠，大家都餓死?九叔沒有辦法，隻好道，反正是你的事，你自己作主就是了，你爹去世得早，到時別說我這個做叔叔的沒有提醒你就是了。

　　從此以後，百裡重陽與九叔的關系就疏遠了，不過，在百裡重陽老婆病重的時候，九叔還是出錢出力，體現了一個長者的風范，不過，叔侄間還是有一些不和的。

　　百裡清什麽都不像百裡重陽，唯有此點極像，甚至過之。百裡重陽不止一次對自己說過，百裡清什麽都可以像他，唯獨此點絕對不可以像他。

　　聽到了弟弟的叫聲，百裡重陽張開了眼，道:“叫什麽?”

　　見哥哥應聲了，百裡仲陽的心終於放下來了，他急忙走到床前，用手一摸百裡重陽的額頭，道:“真的感冒了，還挺嚴重的，走，去看醫生去！”說完便要來扶百裡重陽。

　　百裡重陽此時已經虛脫了，哪裡還有力氣推卻?他隻好任由弟弟扶著，背起。百裡仲陽背起哥哥，他的眼淚也一下子就出來了。

　　在他的心目中，哥哥是一個長者，極具有男子漢的氣魄，他比他長兩歲，可是，很多事情，都比他更有主意。父母過世得早，百裡仲陽可以這樣說，是哥哥一把手帶大的。哥哥隻讀了三年書，在他剛學會寫自己名字的時候，便離開了學校，挑起了生活的重擔，用他瘦弱的身體，挑起了全家的希望，百裡仲陽讀了小學讀初中，都是哥哥一滴汗一滴汗送出來的。當時隻怪自己的學習成績不好，沒有考上高中，不然的話，哥哥也一定會送他上高中，讀大學的。

　　在那個時候，小學畢業，就是一個中等的知識份了，初中畢業，則是一個大知識份子了。所以，百裡仲陽也沒有吃多少苦，他做的做是輕松活。表面上看來，是九叔幫的忙，、其實，哥付出了多少，他自己心裡有數。

　　哥一直比他高大，比他強壯，多年的體力勞動，把他的肌肉鍛煉得如同一塊塊鐵似的，體重絕對超過一百三十斤。可現在呢，不要說一百三十斤，可能一百一十斤都不到。

　　只有短短的兩年時間。百裡重陽，便由一個壯漢，老成了個老頭子了，身上一塊一塊的肌肉是沒有了，代之而來的卻是一個個空皮袋。他背在背上，一點也不吃力。

　　百裡重陽用盡力量喊道:“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沒有事的！”

　　百裡仲陽不聽他的，還是固執地背起他，直奔鄉村的衛生院而去。

　　一到衛生院，留守的醫生稍微看了一下，道:“這個病，很難治，我們這裡治不了，請你們去縣裡面的醫院吧。”

　　百裡仲陽更加急了，連衛生院都回了信的病，一定不是一個小病，搞得不好，是要出人命的。百裡仲陽將百裡重陽放在衛生院裡，連忙回來叫車子。那個時候哪裡有什麽好車子?人家一聽說是送人去醫院，生怕人家死在車上，一個個都推說不來，百裡仲陽又是求爺爺又是告奶奶，至少多出了三倍的價錢，而且還封了一個大大的紅包，才叫到了一輛拖拉機。這件事還是九叔出面才搞定的，除了上述的條件以外，九叔還答應回來以後，免費給那輛車去煞。

　　百裡仲明三父子，加上九叔五個人，坐著拖拉機趕到了衛生院，百裡重陽更加沒有人氣了，以前的臉還是黑裡透紅的，一付標準的中國農民臉色，現在則變成了蒼白蒼白的，一點血色也沒有。

　　這個留守醫生也真絕，他對百裡重陽不聞不問，不理不睬，估計百裡重陽當時掛了，他都會不知道，他可能見眾人都可以走親戚，拜朋友，而自己則必須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在這個破衛生院裡，而生不滿，故而將不滿傾泄在百裡重陽身上。

　　九叔他們也沒有心思來責怪這個醫生了，他們七手八腳地將百裡重陽抱起，在拖拉機上一放，直奔縣醫院而去。

　　路，極不平坦，雖然近旬來並沒能下雨，但還是坑坑窪窪，坐在這樣的車上，就是一個正常人都可以坐出病來，更不用說是百裡重陽了。他此時的情況更糟，頭在拖拉機的廂壁上狠狠在撞了幾下，沒有幾下就昏過去了。

　　人也有本能，當痛苦到一定極致的時候，就會昏過去，籍以保護自己。

　　經過近三個小時，他們終於到了縣醫院，說是醫院，其實也只是一棟三層樓高的樓房，一層門診，二層手術室，三層則是住院部。

　　百裡重陽還沒有搬下車子，九叔去掛號時，得到的消息是:先交押金，後看病。押金不太多，也就是三千。可憐的百裡仲陽，身上隻帶了幾百元錢，在他以為，幾百元錢就可以搞定了。他問九叔，九叔翻遍了所有的口袋，也只找到四百多元，兩人個加起來，差不多就是一千元。

　　百裡仲陽和醫生說好話，人家一句話就頂了回來:“這是規定，我們也沒有辦法。”奇怪的是，這句話可能是醫院的一句公共口頭襅，因為去年，王二喜背著成功去醫院看病時，也是身上的錢不夠，得到的也是這樣的一句話。

　　“這是規定，我們也沒有辦法”，在醫生和醫院看來，人的生命，沒有規定值錢。在規定面前，生命沒有尊嚴。

　　百裡重陽有尊嚴，在搬他下車的時候，他就醒了，見九叔和弟弟還在為他的押金的事，在苦苦求人家，可是人家還是一付法相莊嚴。他的火氣也來了，他掙扎著爬了起來，大聲地道:“九叔，弟，你們回來！不要再去求人家！我的命不值錢，沒有必要去求人家！我們回去！”

　　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的話，臉色也一度紅潤，可是在九叔及百裡仲陽看來， 這正是一種現象。

　　回光返照。

　　也就是人將死時，突然就像好了一樣。這也許是人類的另一種本能，本來奄奄一息之際，可能有很話要交代，很多人要道別，生命就給他提供這麽一個機會，不讓他含恨而終。

　　百裡仲陽和九叔更急了，他們圍在百裡重陽身邊，道:“你一定要堅持住，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

　　百裡重陽用盡了力量，他知道，現在他說不治的話，是沒有人相信的了，依九叔和弟弟的性格，他們一定不會這麽輕易的放棄他。因為在他們的心目中，百裡重陽這一輩子太苦了，他活得太艱難了，現在百裡清也大了，應該讓他享享福了。

　　百裡重陽喘著氣，道:“你…你們…先給我…給我…一碗水…一碗水喝…喝。”一聽這個，百裡仲陽立即去打水了，那個值班醫生想再來攔阻，被百裡秦，百裡漢，百裡楚給圍住了，三個人都是滿臉怒容，一付打人的模樣。其中百裡秦更是氣，他擰起那個醫生的衣領，道:“你他媽的給老子滾遠些！不要在這礙生礙腳。要你掛號，你他媽的都不掛，告訴你，如果我伯沒有意外，我們也就罷了，如果有什麽意外，老子不拆了你們這家醫院，老子就不信百裡！什麽破醫院，什麽破規定！”

　　那個醫生嚇著跑了，可謂是平民怕了當官的，當官的怕了當兵的，而當兵的則怕了坐過牢的！一物降一物。有時候，你去講道理，是講不行的，就必須動用武力，動用武力也是不行的，就必須拚命。

　　只要舍了性命，鬼都怕你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