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筠看著隨九才沒有腦袋的身體站在面前,輕聲歎息,唉,此人一死,葉大當家中毒之事怕是難以入手了,她看了一眼影,知道他向來果決狠辣,當初八鬥教對春娘也是如此。
韓凝冷靜的看著這一切,然後和影走到沈靈筠身後,劉行一見到影走過來,汗毛有些豎起,下意識往葉豐年身邊靠了靠。
無為寨滿盈門的人見隨九才被人一刀削了腦袋,都紛紛繳械投降,吳樂知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覺得打的不過癮。顧悉之見大局已定,吐出一口氣。
葉豐年看那隨九才身體和腦袋搬了家,已經無可奈何,見翟凌波面色痛楚,連忙上前去查看翟凌波的傷勢:“三姨,你怎麽樣?”
翟凌波嘴唇發紫,冷汗濕透了衣衫,眼前一陣發黑,不行,還不能倒下,事還沒有完。
他對著葉豐年溫柔說道:“年兒,三姨撐得住,不用擔心。”
翟凌波閉目養神了一會,站起來對眾人說道:“無為寨叛亂已除!程長老,你派人放出召集部眾的煙花信號,再將剩下的滿盈門人清點一下,想留的收編,不想留的就遣散了吧。”
程長老做人講究的是中庸之道,不管什麽事喜多看,不喜多說,所有事先要權衡個利弊,掂量掂量再做,雖然勢力,但卻是個謹慎周到之人,這些事交給他倒是不容易出錯。
不出半個時辰,無為寨擠滿了人。
程長老稟報道:“三當家,無為寨二十四幫除了山下的飛燕幫和蝴蝶門,其余二十一幫的人均已到了,滿盈門除了那些死了的無人想要離開無為寨。”
翟凌波強撐著精神點點頭,看了一圈眾人,再看看身旁的葉豐年,轉身對著那些原本來賀壽的人朗聲說道:“各位英雄,今日無為寨之事讓大家見笑了!你們能來,都是我大哥和無為寨的面子,雖然這是無為寨的家事,但既然大家都在,我翟凌波不得不囉嗦幾句,無論葉豐年身世如何,他都是我大哥的兒子,也是葉家無為拳唯一的傳人!大哥曾有命,若他百年以後,無為寨寨主之位便傳與葉豐年,對此,我翟凌波服氣,並無異議!我今日在此宣布,從今以後,葉豐年就是我無為寨的大當家!”
眾人聽了,心中都對今日這些變故感慨萬千,但幫派紛爭也是江湖常見之事,既然葉棠都認了,大家自然沒什麽好說的,都拱手點頭稱呼葉豐年一聲:葉大當家!
葉豐年聽翟凌波如此說,心中著急,他向來隨性無憂,本也沒想過當這無為寨的寨主,連忙拉著她的手臂說道:“三姨!我…”
翟凌波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說話,對著葉豐年一笑,輕聲而又有力的說道:“年兒,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可是,好男兒要有擔當!”
然後推開他的手,拱手單膝跪下,低下頭說道:“大當家!我翟凌波終其一生聽您號令!”
寨眾見翟凌波如此,都紛紛行禮,高聲喊道:“大當家!大當家!”
呼聲響徹雲霄!
趙舒恨的牙癢癢,自己怎麽沒攤上葉棠這麽一個爹!
冷新梅見葉豐年又是無為寨的寨主,看他又覺得越來越越順眼了。
葉豐年連忙扶起翟凌波咬著牙不讓淚水留下來,他轉頭看向吳樂知和顧悉之,見兄弟二人對自己微笑點頭。他再望向沈靈筠,見沈靈筠也看著自己,她目光清澈,輕輕的說了三個字,葉豐年雖然聽不清她說什麽,但從她的嘴型中讀懂了,她說的是——大當家。
葉豐年轉回頭看了一圈眾人,想起葉棠,心中湧上豪情,對著大家說道:“無為寨的好兒郎們,從今日起,我葉豐年與你們,榮辱同享!生死與共!”
寨眾齊聲喊道:“榮辱同享!生死與共!”
“榮辱同享!生死與共!”
翟凌波看著靈堂的方向,微笑著,心裡說道:大哥,年兒他長大了,你安心吧。
晨光熹微,一切塵埃落定,無為寨安靜了下來。
葉豐年將寨中一應事物安排下去,一切亂中有序,有條不紊,人群逐漸散了。
翟凌波松了口氣,咳嗽了起來,葉豐年扶著她,她對著葉豐年道:“年兒,你跟我來,三姨有東西交給給你!”
葉豐年跟著翟凌波回到她的房舍,翟凌波解下束在頭髮上的圓形白玉玨,在手上輕輕一甩,展開成一塊小兒手掌一般大小的長形玉牌,內裡刻著無為二字,正是隨九才苦心找尋的無為寨令牌。
無為寨規矩:令牌一出,萬事皆從!
無為寨一共二十四個門派幫主,平常都各自為政,三個當家的分別掌管著寨中安防,調度等事宜。
但若要處置或者號令這二十四個幫派的領頭人除了大當家的身份以外,還需要這無為令牌。這是葉棠成立無為寨時的規矩,但葉棠做寨主時從未用過這個令牌,所以除了他自己沒人見過無為令牌。
沒想到葉棠竟然將這令牌設計得如此巧妙,那隨九才將翟凌波的房舍翻了個底朝天,卻都不見無為令牌的蹤影,他若是知道這令牌原來束在翟凌波的頭髮上,估計得氣的活過來。
翟凌波緩緩開口道:“無為令牌是在你父親他去逝後,你母親親手交給我的,如今完璧歸趙。”
葉豐年看著這令牌,才想起這是父親用來束發的玉玨,他不曾想到父親原來還有這等巧思。
翟凌波將玉玨親手束在他的頭髮上。
墨發白玉,相得益彰。
翟凌波看著眼前玉樹臨風的少年,心想年兒長的很像大嫂,可是這氣度卻像大哥,如此想著,心頭一震,劇烈咳嗽起來,葉豐年連忙倒了一杯水給她,翟凌波接過喝下,順了順氣。然後讓葉豐年坐下,鄭重的開口道:“年兒,既然你已經知曉了你的身世,三姨就給你講一講二十年前的往事吧。”
葉豐年聽翟凌波如是說著,專注看著她等待她開口。
只見翟凌波的神情有些飄渺的說道:“二十年前,與黑蛟幫大戰,是因著大哥與我前去南海郡,替蝴蝶門門主袁小蝶去尋她那失蹤的妹妹。我們到了南海郡後,尋來尋去的發現袁門主的妹妹竟然被黑蛟幫虜去了,那黑蛟幫幫主陳茂廣原本就是個海賊,在南海郡一代奸淫擄掠,胡作非為,又仗著熟悉海域和那十幾艘戰船逍遙法外。那袁門主在南海郡等了好幾天,得知他們下船後便與其打鬥了起來。”
葉豐年聽得認真,二十年無為寨與黑蛟幫一戰令無為寨名揚江湖,但是對於其中的緣由經過卻不甚清楚,他也問過父親,但父親每次都是哈哈一笑,並不多言。
翟凌波繼續說道:“第一次交火,袁門主和她的門人將那些下船而來的一百多個黑蛟幫幫眾全部虜獲,只可惜這些人不過是黑蛟幫的馬前卒,抓了他們,黑蛟幫並不在意,反而打草驚蛇。那本來要下船的陳茂廣便駕船回了南海!”
葉豐年聽的著急:“那後來如何?”
翟凌波笑了一下,眉頭舒展:“我和大哥便分別問了幾個抓獲的幫眾:黑蛟幫多久下船?在哪個碼頭靠岸?是如何行事?這些人烏合之眾一來害怕大哥的拳頭而來害怕我手中的雙刀,都老老實實的說了,我和大哥一合計,這些人說的不差,這黑蛟幫一月下船一次,因為戰船大而多,所以都是在南海大碼頭靠岸,並且那陳茂廣十分好美色,下岸後必要去天香樓,也時常在路上獵回幾個貌美的女子。”
“我和大哥了解了這些情況之後,便作了打算,安排了水性好的人,扮做商旅行人,在碼頭巡邏,待到黑蛟幫的人靠岸,讓他們傳回消息,再安排了十幾人準備了火藥,待到他們全部下船後,用火藥將船炸了,斷了他們的後路。蝴蝶門門主則親自埋伏在天香樓。”
翟凌波看著葉豐年說道:“待一切安排妥當時,一個人找上了大哥。”
葉豐年見翟凌波目光灼灼,問道:“是誰?”
翟凌波緩緩說道:“南海郡首富—盛宏。”
葉豐年聽到自己外公的名字,小心翼翼的問道:“我外公…他…找父親是何事?”
翟凌波拍了拍葉豐年的手背,輕柔的說道:“當時盛家二小姐失蹤兩個月了,盛老爺查到很有可能是被黑蛟幫虜去了,所以他來求大哥攻打黑蛟幫時找一找她的二女兒,如果人還活著務必護他二女兒的周全!”
葉豐年心頭一緊,難道我母親…當年竟也被黑蛟幫虜去了?他聚精會神的聽著翟凌波繼續講述。
“我們等了一個月,終於等到陳茂廣一行人靠岸,我們埋伏的人傳了信號回來,我們便各自行動了起來,可是這次陳茂廣卻沒有下船,他的船一直靠在最後。袁門主收到消息後,左等右等不見陳茂廣,便也來了碼頭,她救妹妹心切,見陳茂廣遲遲不肯下船,便拿了火藥把前面的船給點了!炸船的動靜太大,那陳茂盛聽到響聲,便揚帆轉舵了!”
葉豐年焦急的道:“那陳茂廣跑了嗎?”
翟凌波驕傲的揚了揚唇,搖搖頭說道:“沒有!大哥說,既然已經被識破,就要把陳茂廣留下,否則怕是再難捉他,於是他從岸邊拿了一根竹篙,在岸上一撐,借著力施展輕功,隻身一人上了陳茂廣的船。只可惜我輕功不如大哥,沒能與他同去。”
葉豐年一聽,渾身熱了起來,父親竟然一人獨挑!這是何等的氣魄!
翟凌波臉色變得柔和,露出少女的神態,葉豐年瞧著,想起三姨曾經一襲紅袍,也是明豔動人的女子啊。
只聽翟凌波說道:“沒過半個時辰,那陳茂廣的船便駛回了碼頭,你道是為何?因為那船被大哥一拳打出了個大窟窿,如果船不駛回來,那陳茂廣眾人就都只能落在海裡了。船靠岸後,大哥便押著陳茂廣下了船!其余人見幫主被擒,就都束手就擒了。袁門主向他詢問她妹妹的下落,最後竟得知她的妹妹已經被陳茂廣害死了,袁主悲痛難當,揚手殺了陳茂廣。”
葉豐年聽到父親一人便解決了陳茂廣與他那艘戰船,在心中升起一股豪情。
“陳茂廣的船上,有十幾個被強搶的女子,大哥在這些人中找到了盛家的二小姐。見她還活著,便要送她回去。可她一聽,說什麽也不肯回去,後來因為情緒激動昏了過去,大哥和我便就先將她帶回了客棧。”
葉豐年聽到此處一顆心吊了起來,原來母親真的被陳茂廣給虜去了!
翟凌波輕輕歎息了一聲,緩緩說道:“第二天在客棧盛二小姐醒來後嘔吐不止,大哥焦急,便請了郎中為她診治,誰知…郎中說竟她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葉豐年蹭的站了起來,有如晴天霹靂:“三姨!你說什麽?我…我娘,那我…我難道!…”
葉豐年一時間五味雜陳,自己的母親竟然經歷了這等遭遇,難道我竟然是那陳茂廣的兒子嗎?!
翟凌波點點頭,接著說道:“盛二小姐一聽自己有了身孕,便起身想要一頭撞死,大哥擋在她的面前,她才不至於撞在牆上。她見大哥攔著,便來我身邊抽我的長刀想要自盡。我自是不肯將刀給她,她痛哭道:我清白已毀,無顏苟活於世。我同為女子,自然明白她的心情,正不知如何安慰,就聽到大哥他說:盛姑娘如果不嫌棄,就跟我回無為寨做個壓寨夫人吧。”
葉豐年低下頭,眼眶微紅,原來父親和母親成親,是為了護住她的名聲和性命,父親…
“盛二小姐聽大哥這麽說,無論如何不肯答應。大哥便對她說:我葉棠一介武夫,別無長處,必是配不上盛二小姐,但我對天起誓:此生隻娶盛飲雪一人為妻,愛護終身,你腹中的孩子就是我葉棠的孩子。盛二小姐聽了,掩面痛哭。五天后,大哥便向盛老爺提親了, 自此,盛二小姐就跟我們回了無為寨,成了我的嫂嫂。”
翟凌波笑了一下,心中有些酸澀的說道:“開始我隻當大哥仁義心軟,見不得盛二小姐因為惡人的罪孽悲憤自盡。可大哥跟嫂嫂成親以後,大哥對她無微不至,我從未見過大哥如此的高興,他看你母親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大哥對你母親是真心的,你母親對你父親亦然。”
是啊,像大哥這樣的男子誰能不能心動呢?只是…我只能是他的妹子…
房舍內安靜了良久。
翟凌波又轉身回臥房拿出一個小木盒,盒子裡有一封信,信紙卷曲泛黃,已經年歲久遠了。
葉豐年由於剛才雙拳捏的太緊,指骨發白,他有些顫抖的展開信紙,信紙上是蒼勁有力的字跡:
我兒豐年,今日見你呱呱墜地,吾內心無比感動,覺得此生圓滿了。你雖不是因我而來到人世,卻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你是飲雪的孩子,在我心裡就是我的孩子。如有今後有一天你知曉了自己的身世,萬不可覺得灰心,人生在世,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很多事無法選擇,也無可奈何。然,人與人之間,我自認不是光靠血脈維系的,維系人與人的更重要是情,只要真情以待,便無遺憾。為父今日給你取名豐年,隻願我兒此生內心豐余,無憂無懼。爹爹:葉棠字。
葉豐年的淚水灑滿了信紙,他在心裡說道:您是我的爹爹,永遠都是。
葉豐年二十了,葉棠言出必行,愛護了盛飲雪一輩子,至死都將葉豐年視如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