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乙輕輕歎了口氣，對聚精會神聽他談起過往的少年打開話匣，“我當時隻道她已經慢慢解開心結，沒想到師妹表面貌似平複，骨子裡卻會如此偏執。一早就想通過邪道的力量來達到目的。”

　　他的眉宇間寫滿了心疼。復仇的執念猶如毒素深入阿瑛的五髒六腑，已經融為她身體的一部分。如同一個飲鴆止渴的人，一心隻為目的，不問手段！

　　“所以，她選擇不再為人。”金不換點頭。

　　洪乙飲酒望天，這時，恰好有一朵雲霧遮住月亮，“我記得十年前出事當晚，也是一輪圓月。”雲霧遮住洪乙的視線，他閉上眼睛，十年前的一幕幕恍如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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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哥，師哥！”一個清脆的聲音輕輕喚道。

　　洪乙正在小憩，手邊攤著一本《南華真經》，他見到阿瑛走過來，雙手端著一杯茶水，洪乙一聞便知，是上好的碧螺春。師哥笑道:“今天怎麽想起泡茶了?”

　　“師哥難得來一趟嘛。”她遲疑了一下，“待會兒又要走?”

　　“嗯，我要去三裡河村一趟。”洪乙抿口茶，“下午就走。”

　　“發生什麽事了?”

　　“三天前，村裡出現一道驚蟄，一棵千年松柏被雷電劈開，誰知大樹倒塌，竟出現一個隱蔽的洞口。一些好事的村民走進去，沒想到那入口通往一座古墓，找到一具殘缺的屍骨。”洪乙沉吟一會兒，擔心小姑娘害怕。

　　誰知道阿瑛眨眨眼睛，冷靜得很，“師哥不是除妖人麽，什麽時候要管這古墓的事了?”她頓了一下，忽然問道，“難道那屍骨不是一般人?”

　　“不錯，根據幾個村民的描述……”精乾的獵人緩緩說道，“倒像是一具羅刹屍骨。”

　　阿瑛的眼神裡掠過一絲驚訝。而洪乙卻沒意識到，當時阿瑛流露的並非是恐懼，而是興奮。

　　洪乙繼續說道:“只是那具羅刹屍骨沒有頭部，四肢也不完整，看來是被人有意分離，僅有一部分被葬在了三裡河。然而羅刹本屬凶煞，此次重見天日，若不及時淨化，恐怕會人心惶惶。”

　　“如何淨化?”阿瑛問。

　　“用神木引火，淨化三天三夜方成。”他話剛說完，卻看到阿瑛湊上來，眼神裡滿是新奇。

　　“我能不能跟你一塊去?”阿瑛拉住師哥的袖子。

　　洪乙有些為難。

　　阿瑛纏他，“我好久都沒下山了，你帶我見識一下吧。”洪乙拗不過她，隻好答應下來。

　　可他如何都想不到，僅有的一次下山，阿瑛竟會無故消失。更叫他擔心的是，就在出事當晚，一個更夫跑來告訴他，古墓裡出現了一隻食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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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屍鬼?”金不換頭一次聽到這名字。

　　洪爺點頭，“那更夫說他剛吃完酒，獨自一人晃到古墓附近。誰知見到一個矮小的身影從古墓裡溜出來，依稀是個小姑娘的模樣。當時她懷裡還揣著一件有棱角的東西，鼓鼓的，看不太清楚。因為面生，更夫還以為那是個盜墓賊就要上去抓人。誰知爭執之下，包裹裡的東西被抖落出來。”

　　“什麽東西?”金不換捏緊拳頭。

　　洪爺至今都記得那更夫驚惶的神情，像是被大夫宣告自己得了什麽頑疾，眼神裡又是恐懼又是惡心。就差沒把酒吐出來了。

　　“羅刹骨。”

　　羅刹女不愧是羅刹女，還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就學會偷骨頭了。金不換頭皮發麻。

　　“我就問他，‘那小姑娘長得什麽模樣?’更夫卻道:‘她臉上灰蒙蒙的，一雙眼珠像是安上去似的沒有神采。一雙手很白，跟蔥白似的，指尖盡是淤泥和血跡。怕不是食屍鬼！她還踩了我一腳，一溜煙地不見了！’”

　　洪爺哭笑不得，“我當然知道那不是鬼，而是我的好師妹，葉瑛。”

　　洪爺還要喝酒，這才發現瓶底已經空了。他把酒壺放在地上，兩手握在一塊相互摩挲，“當年我要是早點察覺，或是多關心她一些，教她向善，也不至於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

　　“可是，路是她自己選的。一個人既然做出可怕的抉擇，必定會下決心把一切都拋在腦後，不會因為善意的勸導而輕易回頭。就算阿爹打斷她的手腳也是無濟於事。”

　　一個聲音出現在二人身後，她將一件外衣披在洪爺的肩上，正是身著薄衫的阿桃，“所以阿爹這般苛責自己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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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不換知道羅刹女是洪爺的心病，如今就算說再多老人家也未必能聽進去。一如當年他的父親，自母親去世後，他一度消沉，借酒消愁日夜顛倒，苛責自己沒有見到妻子最後一面。就算有人勸他看開都無濟於事。最後還是父親自己振作起來的，更加忙於事業，無心顧家。後來，金不換說自己想要出去闖蕩，父親也未加阻攔，隻關照兩句:“男子出去闖闖是好事，能學會擔當。”

　　臨走的當天早上，只有家裡的仆人老張和沈公子來給他踐行。老張痛哭流涕，囉哩囉嗦地囑咐他要注意身體，不要怠慢了自己。

　　金不換鼻子一酸，嘴上卻倔強，“你怎麽比他還激動，他都不來送我，你倒是囉嗦一堆！唉呀，我不過是出去闖蕩，又不是不回來！”

　　“老爺怕舍不得你走，不願意來。”沈公子打圓場。

　　金不換眼神一瞥，“你就會替他找借口，就沒其他可說的了?”

　　沈公子想了一下，“別被人欺負了。”

　　金不換耐不住了，“什麽叫被人欺負，小爺我……”

　　沈公子替他接下去，“你天不怕地不怕，惡人不被你欺負就不錯啦。”

　　金不換忍不住笑了，他心裡清楚，出去闖蕩不過是找個理由，就跟父親沉迷於酒精和事業一樣，離開這片傷心地，或許能避免觸景生情，卻逃避不了失去親人的痛楚。要重新振作還得靠自己。

　　“你也早點休息吧。”阿桃姐的話讓他回到現實。金不換點點頭，目送洪爺在她的攙扶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