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點,方三才家中依然燈火通明,三樓的陽台上楊彥昌站在那兒正往外眺望,幾天前的那個深夜史錦鏞站的地方就在他的腳下。 “社區裡的暴民大部分是洛杉磯本地人,也有些這兩年外來的移民者,不過他們佔的比重比較小,只有三四個,不過現在他們都已經被公司除名了,也已經強製搬離了這裡,嗯,也有幾個是趁亂摸進來小區的外來者。”
方三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楊彥昌沒有回頭,他只是靜靜的聽著。
“有人一度妄想再生些事端,可惜當時我們的雇工合同裡早已有明文,我們隻招收沒有暴力傾向,沒有不良生活習慣,不吸毒,不酗酒,當然,也沒有任何案底的守法公民!他們自以為人多,公司經理和大多數高層都是白人,就算侵犯了石頭這些華人,但在這種全市騷動下公司或許也會網開一面,哼哼,可惜他們打錯了算盤,不說他們侵犯的是公司員工,但是他們砸的房子是公司的,燒的家具也是公司的,就憑故意毀壞公司財產就足夠他們喝一壺了。還想生事?生他娘的狗臭屁!”
方三才遞給楊彥昌一隻酒杯,自顧自的喝了口酒惡狠狠的罵道。
楊彥昌並沒有因為那些人的下場而感到絲毫開心,他抓住了方三才話中所遮掩的另一層意思,“傷害華人不算犯罪嗎?”
方三才喂酒的手瞬間就停頓了,輕輕歎口氣,“涉事的人太多了,就跟剛剛捉到約翰斯頓那條瘋狗時他說的一樣,只要二十分鍾,白人們就會自發的加入這場戰爭,雖然有我們的人參與製止,但是等到全市完全安定下來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前前後後加入者何止一千?這邊沒死人已經是萬幸了。”
說道這兒,他的眼睛離開了楊彥昌的臉,轉向更遠的夜幕,“就那個晚上警察局那邊已經做了決定,只要沒死人,都算無罪,監獄裝不下那麽多的暴徒,最後的羈押者一共有六十多個,公司這邊送去的有三十三人,其中有十二個當晚交了罰金後立即釋放,其他的我也只能以嚴重損壞公司財產,刻意對公司進行破壞為由起訴,要求審判!這是公司高層一致做的決定,他們隻肯讓步到這個份上了,石油公司還要在洛杉磯開下去,他們不願意為我們得罪當地人,或者說,當地政府。”
楊彥昌默然,剛剛抿了口酒,卻驚道:“嗯?這味道…”
方三才淡淡的答道:“是唐人街那邊有個客棧老板自家釀的,我喝不慣那些洋酒,還是咱這地地道道的麥酒好,雖然便宜,但合咱們中國人的胃口。”
“不過,賣酒的老板這次死了,以後,我怕是再也喝不到它了。”
方三才說完話,把酒一飲而盡,手裡握著空蕩蕩的酒杯忽然說道:“在這吃得好,穿得好,走哪都被人高看一眼,但他娘的還是覺得以前那種日子過得痛快,若是以前被人欺負到這份上老子早都操家夥乾他先人的了,大不了以後亡命天涯!這日子過得,忒窩囊!你說,我是不是犯賤?”
楊彥昌無言以對,讓他們來這邊乾事業不正是自己當年提出的嗎?一瞬間他似乎陷入了迷茫,難道自己這兩年乾的事情都錯了?
當然,他的心底知道自己沒錯,這個世界無論幹什麽都得有錢!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沒有資金,一切都無從談起,他一個人面對的卻是一個時代。即使這樣但依然掩蓋不了他心中的痛苦和無助。
若不是自己把洛杉磯的石油前了二十年開采出來,
若不是自己刻意關照方三才他們多多招募華人,改善華人的生活水平,或許事情就沒有這麽糟?是自己坐實了華人和白人搶工作的借口。 這個想法已經生出就像毒蛇一樣侵蝕了他的腦海,但是,另一個念頭卻在奮力抵抗?難道說親眼看著華人乾著低賤的工作而袖手旁觀嗎?他做不到,方三才也做不到,朱正方也不行,所以,他們都陷入了這個怪圈。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樣的感觸分外深刻,冥冥中他知道,或許在未來這樣的伯仁會越來越多!到底有沒有錯?單憑良心而自知吧。
方三才轉身離開,楊彥昌卻一動不動,直到方三才已經走到陽台的入口處了,他才忽然轉回頭,對著楊彥昌說道:“別讓張老大知道我剛剛給你說的那些話,要不然,他一準罵我傻!還有,別在外邊吹冷風了,你的小女朋友今天可受了不少刺激,我是你就去趕緊安慰安慰人家。”
正說到這兒,他卻忽然轉了口氣,“哦哦,不用你去安慰人家了,看看,她來了,呀,還給你送了吃的,小姑娘,晚飯我也沒吃多少,你這有兩個團子,是不是送我一個?”
楊彥昌轉過頭,借著牆壁上外掛的煤氣燈,只見舍松僅僅穿著單衣微紅著俏臉,手裡拿了兩隻白生生的飯團正向自己走來,聽了調侃她狠狠剜了方三才一眼,卻像保護雛鷹的老鷹一般把飯團背到了身後。
方三才對著楊彥昌眨眨眼,笑眯眯的進了房門,轉身就下樓了。
楊彥昌兩步上前,把自己的大衣披到舍松身上,“你怎麽來了?外邊很冷的,我們進去吧。”
舍松把一隻飯團塞到楊彥昌的手裡,空下的手奪過酒杯,又塞了另一隻飯團,“不準喝酒,快點吃飯,這可是我親手做的。”
看著夜色和黑夜中的點點燈火,她說:“就在這挺好的,天很黑,外邊很靜,我喜歡這樣的氣氛。”
楊彥昌點點頭,看著手上很有些日式風格的團子,不由被她感動,除了長輩,這輩子第一次有女人給自己做吃的。
在舍松期待的眼神中他把飯團放到了嘴裡,第一口咽下,他很自覺地豎起大拇指,“非常美味,口感很好!你什麽時候能做料理的?我怎麽不知道?”
舍松滿意的點點頭,“你有秘密,我也有!而且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難道還要我一件件都給你列出來不成?再說,以往也沒見你什麽時候餓肚子,你也沒機會品嘗我的手藝。”
翹了翹鼻子,舍松得意極了,她又不傻,對於楊彥昌瞞著她的一些事情說沒有一絲怨言是不可能的。
楊彥昌尷尬的笑笑,繼續吃著飯團,或許真是餓了吧,這的確是他吃過最好的米團子了。
舍松靠在他的身邊,輕輕說道:“那年我離家的時候,媽媽擔心我出了國吃不慣外邊的食物,怕我挨餓,她就教我做飯團,這是最簡單的食物,每個日本女人都會做,一遍又一遍,一團又一團,我學會了,也出國了,每當想起媽媽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這個飯團來,雖然我做的次數不多,但是每一步該如何進行都已經深深刻進了我的腦海,這是媽媽的味道,是媽媽的愛, 它可以讓我在傷心時獲得安慰。”
她看著楊彥昌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楊君,你的朋友,你的族人遭受了巨大的傷害,你一定也很悲傷吧?我希望我的飯團會給你力量,他們都需要你。”
剛剛吃完飯團的楊彥昌愣住了,飯團雖小,但這一刻卻讓他填滿了肚子,冬夜雖寒,他的內心卻一片火熱。
舍松並不十分美麗,和海倫比起來她勉強像隻剛剛向天鵝進化的醜小鴨,只能用清秀來形容她的模樣,但是,這一刻楊彥昌卻分明覺得她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孩,有多少女人會在自己仍有些驚魂未定的時候去憑著一個女性的本能安慰更加痛苦的人呢?輕輕環繞女孩的腰肢,嘴唇貼了上去。
幾分鍾後,舍松忽然睜開了眼睛,掙扎著一把把他推得遠遠地,原本只是微紅的臉頰早已是紅彤彤的了,“哼!這麽熟練,你一定和海倫親過了,是不是?壞人!”
說完,蹬蹬蹬,女孩就逃跑了。
楊彥昌摸了摸嘴唇,喃喃道:“這也能知道,太誇張了吧?還有,這情節怎麽和三流肥皂劇那麽像?”撓撓頭,看著前邊進了房間的身影,接著,他就追了上去,“等等我,等等我,關於史錦鏞那事我給你解釋解釋。”
雖然有些秘密依然不能告訴你,但請原諒,現在我也只能坦誠到這個地步了,請放心,總有一天,對你們我會沒有任何秘密的,相信我,我會讓那一天盡早到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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