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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隱相》第339章儀仗馬
  李泌告訴武明娘,天道就是順勢而為。李林甫此時得勢,自己就該順著他,不能讓他心裡對自己產生絲毫的芥蒂。

  自己先前和張九齡等人走的很近,李林甫與張九齡有仇,他又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自己只有暫且順著他,才不至於給自己和書院帶來災禍。

  今日自己做出一副討錢的樣子,一個是讓李林甫有面子,再一個就是告訴李林甫,李泌也有求著他的時候,也是一個愛財的人。

  當然,這樣做還有別的目的。只是,現在暫且不說罷了。

  李泌原先想著,只要這百官之首的宰相做事公正,盡心盡責,這大唐就壞不到哪裡去。

  事實證明,李林甫做了宰相後,做事情有公道的地方,也有不公道的地方,可大唐依然做到了海晏清平,行者雖萬裡不持寸兵。

  這是大唐長治久安的結果,也是歷任宰相苦心經營的結果。現在,看似被李林甫撿了個現成便宜,實際上,李林甫的行政能力確實很強。

  在有些方面,他確實比那些讀書人出身的宰相做事利落乾脆。

  比如,就拿李泌哭窮這件事來說,當年玄宗命在兩京分別設病坊收容乞兒的時候,張九齡和裴耀卿都想到李泌的書院早就做過這事,就想著給書院要點費用。

  結果,兩人合力上了一道奏表,還是選在玄宗高興的時候,這才把這件事辦妥。

  人家李林甫就不一樣了。李泌哭窮後,人家當場就拍板定下了,還知道錢糧應該哪裡出,怎麽出。這件事放在別的大臣身上,少不了一些案牘之勞,還有宰相們商議的過程。

  不過,李泌也知道,效率高也代表著擅權。而李林甫就是大唐最大的權臣,別說給書院的那點錢糧了,就是再多的錢糧,也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李泌說完後,武明娘並沒有在他臉上看到得了好處的喜色,而是看到李泌臉色凝重,心事重重的樣子。

  於是,她就說道:“阿弟,話雖是這麽說,可我看你這模樣不像是得了錢,卻像是丟了錢。”

  李泌臉色更是難看了,說道:“李林甫行事雖然利落,可大唐府庫裡的資財他可隨意調用,此為大患。”

  武明娘這時候才明白,李泌守著李林甫哭窮,並不是因為書院真的連買幾匹布的錢也沒了。而是他想知道,李林甫究竟已經擅權到什麽地步了。

  現在可以確定,戶部和戶部所管的倉部,都已是唯李林甫馬首是瞻。而且,李林甫調撥錢糧,根本就不用與其他官員商量。

  “阿姊,所謂的大唐氣運,無非是民心和錢糧,這李林甫已經掐住大唐一半的氣運了。”

  武明娘還是第一次聽人說氣運是民心和錢糧。仔細想想,李泌說的倒是也對。有了民心,有了錢糧,這王朝必然是盛世王朝,也就是氣運足足的表現。

  “阿弟,我聽說李林甫行事很是果斷,手下的官員既怕他又服他。”

  “這倒是真的,他管人管事都要強過許多人。且頗有手段,就連裴耀卿也說,此時朝廷裡百官各安其位,各司其責,拉幫結派打群架的事情也不見了。”

  “所以啊,你知道他有手段,就不要再像以前和那些宰相們一樣,也和他勾肩搭背的以老友小友相稱。”

  “阿姊你放心,他看不上我,自然不肯與我為友。”

  李泌這句話隻說對了一半,李林甫不是看不上李泌,他不肯與李泌交友,是因為李泌和張九齡、裴耀卿等人關系太好。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此話放在此時,是最為恰當不過的。可放在李林甫身上就不靈了。

  因為,李林甫更多的時候,是在唱獨角戲。而他的朋友,就是大唐所有聽他的話的官員。

  這就很可怕了。李林甫一改張九齡設定的擇優晉級的舉官制度,而是又把當年裴光庭做宰相時,實行的那套“循資格”制度搬了出來。

  隻這一次變革,李林甫就收羅了一大批善於專營、主動投靠他的官員。而那些對他有潛在威脅,不肯順從他的官員,就很難再有出頭之日。

  這幫人做官沒什麽政績,張九齡做宰相的時候,他們沒升官的機會。

  李林甫一搞“循資格”,這些人大多都是為官多年的老油條,雖說沒什麽政績,可他們官齡長,也就是資格老,也就有資格遷轉升官了。

  他們升官後,對李宰相視同再生父母,對李宰相交辦的事情,也是麻利的快辦。

  可以這麽說,李林甫讓他們向西,他們不敢向東。李林甫讓他們喝稀飯,他們就不敢吃乾飯。

  所以說,就連裴耀卿也是感歎這朝廷百官的風氣變了。不但各司其責,安安分分的了不說,還不吵架了。

  原先,宰相和皇帝吵架,宰相和宰相吵架,百官自然有樣學樣,一個個都和鬥雞一樣。可就是這樣吵來吵去的,竟然就吵出來一個開元盛世。

  現在不吵架了,裴耀卿雖是覺得耳根清淨了些,卻總是覺得怪怪的。有一次他和李泌說起這件事,李泌對他說,“他們在朝堂上吵架是好事,這世間就太平”。

  估計李泌說的這話過於深奧,裴耀卿當時也沒有聽懂。等他看到越來越多的庸官坐上高位,都是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後,他突然明白李泌那話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今後,再也不會有人拚死納諫,也再也不會有人指正朝政得失了。日積月累,世間必然會不太平。而現在大唐海晏清平,行者雖萬裡不持寸兵,是在吃老本。

  一旦時日日久,衰敗之象必然顯現。這只是裴耀卿自己想的,眼下的官場,他對誰也不敢這樣說。況且,此時大唐前所未有的強大,他敢說這樣的話,會被人當成瘋子。

  好在他有李泌這樣一個知己,兩人可以在書院裡說說那些心裡話。兩人見面後常說的話,還是和李林甫有關。

  兩人對此也很無奈,發現他倆不管說什麽事情,最後都會把話題落在李林甫身上。

  裴耀卿告訴李泌,李林甫給禦史台那些禦史和諫官又開會了。開會這個詞,是他跟著李泌學的。

  李泌把茶杯斟滿,然後說道:“李林甫以前做過禦史台的官,對那些禦史和諫儀大夫們很了解。你上次說,李林甫給他們開會,讓他們少說話多做事。怎麽,這些禦史台的官員沒聽他的嗎?”

  裴耀卿先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後放下茶杯,指了指茶杯說道:“小友,你還記得這李林甫當年做禦史中丞的時候,做的那件沽名釣譽的事情嗎?”

  看著裴耀卿指著的宋公杯,李泌笑了……

  李林甫做禦史中丞的時候,專門派人買了一批宋公杯,給每位禦史和諫官都發了一個。此舉深受玄宗賞識,認為他是在勉勵禦史台的各位官員,清心寡欲,一心為公。

  等他做宰相後,有人說他當初那樣做,是在沽名釣譽。說這話的就是張九齡。

  張九齡這人吧,李泌一直覺得他會看相。後來也這樣問過他,張九齡只是笑而不答。

  不過,張九齡倒是說過三個人。第一個就是安祿山,他說這人雖是笑起來滿臉肉,給人一股憨厚的樣子。可他的眼睛裡,藏著一道凶光。不仔細觀察,沒人能發現。

  再一個就是李林甫。張九齡說,此人見人先帶三分笑,裝的。言簡意賅,一句話就把李林甫的皮扒了。

  張九齡說的最後一個人,是一個叫做吉溫的人。當年,有人引薦這人給玄宗,當時張九齡也在。

  玄宗和張九齡看過那人,又與那人交談了幾句,然後就讓那人退了出去。那人走後,玄宗突然童心大發,就和張九齡說,兩人都把自己對剛才那人的看法寫在紙上,看看是不是一樣。

  結果,兩人寫的都是“一不良人,不可重用”。

  現在,裴耀卿說起當年之事,李泌便笑著說道:“我記得當時東市白瓷鋪子裡沒有那麽多宋公杯,他竟然加價讓鋪子裡趕緊運來。結果,那一批宋公杯,我這裡多賺了許多錢。”

  裴耀卿也笑了,說道:“當年他給同僚送宋公杯,現時他卻威嚇那些同僚,讓他們學那些儀仗馬……”

  “慢著慢著,你說的儀仗馬是不是就是皇帝出門的時候,做前導的五色馬隊?”

  “對,就是那些養在宮裡、專做這儀仗之用的馬匹。”

  李泌實在想不出那些禦史台的官員和那些五色儀仗馬有什麽聯系,就等著裴耀卿繼續往下說。

  裴耀卿道:“李林甫是這樣對那些人說的,今明主在上,群臣將順之不暇,烏用多言!諸君不見立仗馬乎?食三品料,一鳴輒斥去,悔之何及!”

  李林甫這話的意思是,如今,明皇在上,大家恭順他還來不及呢,誰也不用多說話!

  你們看不見那些儀仗馬嗎?不亂叫就能吃到三品的精料。如果胡亂嘶鳴,立刻就會被趕走,後悔都來不及。

  裴耀卿說完後,李泌簡直是無語了。這李林甫也太會比喻了,用儀仗馬來警示那些靠著直言進諫的禦史和諫儀大夫。

  不說話就有飯吃,說話就會被趕走。

  “真的沒人說話了嗎?”

  李泌不相信整個禦史台的人都是孬種。

  “有,一名叫做杜璡的八品補闕,散會後就上了一道奏表,想把此事奏報給聖人。可這道奏表根本就沒送到聖人面前,而是落在了李林甫手上。”

  “這杜璡”

  “李林甫倒也沒很難為他,把他貶到一個偏僻之地去做縣令去了。”

  “我以為李林甫會把他弄死,現在看來,李林甫還是給他留了條後路。”

  裴耀卿搖頭,說道:“看似留了後路,實則是死路一條。”

  李泌一怔,趕緊問道:“怎麽講?”

  “那地方歸屬崖州,歷來是流放重犯的地方。在那裡做縣令,與囚徒無異。”

  李泌搖搖頭,心說這人算是完了。

  “自此以後,再也無人直言進諫。於是,天下太平乎!”

  說這話的時候,裴耀卿是一副氣憤填膺的樣子。

  李泌和裴耀卿說這些話的時候,已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現在的李林甫,除了立李享為太子一事沒合他的心意,恐怕這大唐其余各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史書記載,“上在位多載,倦於萬機,恆以大臣結對拘檢,難徇私欲,自得林甫,一以委成。故杜絕逆耳之言,恣行宴樂,衽席無別,不以為恥,由林甫之讚成也。”

  也就是說,李林甫沒做宰相前,玄宗過的很慘,難徇私欲。有了李林甫後,就過上了不以為恥的日子。

  玄宗的墮落,看上去好像是李林甫的原因。可李泌一直覺得玄宗骨子裡就帶著墮落的基因。

  還有,玄宗變得不以為恥,還有被那些像韓休、張九齡一樣的大臣長期壓榨的原因在裡面。

  玄宗之前一直勵志圖新,那是因為他知道他這個皇位來的不容易,還背負著巨大的倫理包袱。

  所以,他想乾出個樣子來給那些人看看,讓他們知道,自己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材料,自己做皇帝,是天命所歸。

  等到天下太平,已是盛世之時,玄宗就想享受享受了。作為皇帝,作為一位精通音律,很有才華,也很會玩的皇帝,當然,也作為一名男人,他這樣想、這樣做很正常。

  可問題是,他手下那些大臣不讓他這麽想,也不讓他這麽做。甚至弄得他出去遊玩都要擔心大臣問責。

  說實話, 這就有點過了,皇帝正常的娛樂還是要保障的。

  長期如此,是個男人就會崩。況且,他還是一位九五之尊的皇帝。

  別說是皇帝了,就是一名普通男人,你整天在他耳邊叨叨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乾,估計沒多久這人也會崩了。

  所以,玄宗不顧張九齡的反對,硬是讓李林甫做了宰相,實際就是他心裡明白,這李林甫能讓他喘口氣。

  現在,玄宗果然過上了不以為恥的日子。

  玄宗在洛陽的時候,李泌曾數次給張九齡、裴耀卿去信,讓他們進諫的時候,要留出三分余地,不要把玄宗逼得心態崩了。

  現在看來,好像這些信去的晚了。玄宗早在姚崇宋璟做宰相的時候,心理已是開始逆反。等到韓休做了宰相,又給他心裡加了一把鹽。

  到了張九齡這裡,事無巨細皆力爭,估計玄宗會對自己的皇帝身份產生懷疑。

  一根皮筋拉的越長,反彈的力度就越大。

  無人再肯直言進諫,玄宗行事必將越來越令人不恥。

  對此,李泌確定以及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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