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姑娘，又在喝茶呢?我還以為你會比較喜歡喝酒呢。”說起這茶館的常客，徐子易當仁不讓，不過看似粗枝大葉的紀玟其實也是此道中人。“未明，又見到你了！酒我當然是愛喝的，不過這茶對於我也已是一種習慣了，我們莊裡人吃飯時都要配茶。對了，這兩位是?”“我來介紹，這兩位均是忘憂谷的前輩，這位是書生，這位是丹青。兩位前輩，這位是紀玟紀姑娘。”“呵呵，看不出來你小子桃花運很旺嘛，得和神醫通報一下才是。”書生滿臉壞笑，未明趕忙討饒，看了看紀玟，書生繼續說道，“這位姑娘看來是北方的遊牧民族吧，說來你們好茶，其實也是生理需求。北方民族飲食多是牛羊肉等油膩之物，茶水可以為他們溶解油脂，解膩開胃。”書生除去油膩猥瑣的本性外，倒的確是博古通今。“原來如此，先生真是文化人，我從小在馬背上長大，沒念過什麽書，這些道理可就一概不知，讓先生見笑了。”紀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憨憨地笑了。

　　“姑娘太過謙了，紀姑娘對於聖賢之道，可謂爛熟於心。”書生說得興起，開始搖頭晃腦，再也止不住話匣子了，“古禮有所謂六藝，禮、樂、射、禦、書、數，而其中的射藝便是弓矢之術，子曰……(此處略去無數字)這即是說，射箭在古禮也是修習君子聖賢之道重要的環節，姑娘既然擅長此道，也可說是對於聖賢之禮有所研究了。”唉，書生前輩一旦開始高談闊論，難免不分場合，說得未明那是頭昏腦漲，但出於禮儀，也不好打岔。“好了，書呆子，這麽沒眼力見！看不出來他們都快被你說睡著了，而且這般難得的時機，該交給未明才是。”好在丹青及時解圍，不然他怕是能說上一個下午，未明暗自慶幸。“無妨無妨，其實先生說得挺有趣的，而且他剛才所言的射藝之道，好像的確是我所長，這麽說來我也是個有涵養的人了，哈哈哈！”紀玟豪爽地笑了起來，書生一拍腦門，歎道:“唉，老是改不了這個愛顯擺的臭毛病。好了，未明老弟，我們這就離去，你不必有所顧忌，多陪陪紀姑娘吧，對了，今晚的事可別忘了。”書生大手一揮，也不顧未明蒼白的辯解，便和丹青一起離開了。

　　“抱歉啊紀姑娘，我這兩位前輩放浪形骸，說話有些古怪，還望不要介意。”“不會啊，而且他們在我確實也挺不自在的，我想和你單獨相處。”紀玟不愧是遊牧民族，說話毫無顧忌，快人快語，這點與藍婷倒真是一模一樣，難怪兩人那麽要好。“對了，他們兩位說的今晚的事指什麽?”說到這個，未明不覺有些臉紅心跳，今晚可是洛陽十年一度的盛典，佳麗大會。在今日，所有參賽的女子都將拋棄身份，無論她是平日深居閨閣的小姐，還是一個拋頭露面的伶人，全部一視同仁。參賽者將站在擂台上，隻用自己的容顏和才藝去征服台下的觀眾，贏得他們的選票。而獲得冠軍的女子，不但能贏得高達一千兩的巨額賞銀，更可以一夜成名，摘取天下第一美女的桂冠。說來二十年前迦藍齋的老板娘李愁眉豔壓群芳，一舉奪魁，時至今日還有不少人貪慕她的名聲姿色去她店裡采辦香燭呢。是以慕名而來者不計其數，這幾日城中客棧都是人滿為患。更關鍵的是，沈湘芸也會參加此次盛會，未明又如何能不捧場。十年前湘芸的母親為了能有錢救治更多的病人，毅然參加大賽，奪得魁首，如今湘芸也因同樣的理由參賽，神醫一家，當真都是菩薩心腸。而且……雖說最近野球拳門逐漸興旺，

但這麽大筆銀子，阿麗自然也要爭奪……　　“聽上去挺有意思的啊，未明，晚上帶我一起看看嘛！”見到未明說得神乎其神，紀玟登時來了興致。“好啊，紀姑娘，眼下時候尚早，我請你去喝上一杯如何?”紀玟自是一口答應，兩人來到俠隱閣酒樓，未明特意點了紀玟最愛的馬奶酒，又叫了一些諸如手撕羊肉之類的配菜，紀玟見了自是兩眼放光，也不客氣，當即開懷痛飲。紀玟女中豪傑，酒量超群，幾壇下肚竟也全無醉意，兩人大快朵頤，談天說地，時間過得飛快。突然未明看到客房中有一人走出，他悄然起身佯裝酒醉，趁那人準備下樓沒有提防時猛地撞了上去。“哎呦，對不住，在下喝多了看不清路，還望不要見怪。”“哪裡，咦?啊……沒什麽，是妾身太不小心了，還請公子見諒。”

　　一個低沉陰柔的聲音響起，不是少女那種可愛甜美，也並非男子那般豪邁激昂，而是介於男女之間的奇特聲線。如果說聲音本身算是奇特，待看到真人，才知道什麽叫做無雙。烏發蟬鬢、雲髻霧鬟、娥眉青黛、明眸流盼、朱唇皓齒、玉指素臂、細腰雪膚、紅妝粉飾、肢體透香，饒是未明見遍天下三絕豔，也不由被女子的美豔所折服。那女子看到未明一臉癡呆的模樣，嫣然一笑，當真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公子你的發髻亂了，妾身為你整理一下吧。”女子探出手來，溫柔地替未明梳理發髻，袖中芬芳氣息將未明完全籠罩，一時未明竟是動彈不得，連說話都做不到了。“好了，那麽妾身就先行告退，公子，後會有期。”女子再次綻顏對未明一笑，飄然離去，舉止盡顯端莊高雅，令未明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想不到世間……竟然有如此美麗的女子，同為女人的我都被她迷住了呢……”良久之後，紀玟走到未明身邊，輕聲讚歎道。未明點頭附和，心中卻想著，倘若世間真有如此佳人，天下三絕豔恐怕得加上一席，湊成一桌打麻將了。“紀姑娘，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去城中散散步，就與書生前輩他們會合吧。”兩人走出客棧，此時已是黃昏，大家都出來走動等著晚上的盛會，大街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常。兩人費了一番力氣，才找到正盯著街上姑娘流著口水的兩位癡漢前輩。談到美女，書生那自然是口若懸河，對一路上見到的姑娘逐個品評，或面相太過折福，或身材不好生養，最終得出結論，湘芸穩了。也不知道湘芸聽到書生前輩的評論，該給他吃多少“千錘百煉丹”。

　　“非、非禮啊！”“臭婆娘，少大聲嚷嚷！憑妳這等姿色，老子肯非禮妳便應該偷笑了，他娘的，老子沒嫌妳，妳倒嫌起老子來了！”“你這無恥的惡人！嗚嗚嗚……連我相公都沒有碰我，你竟然……”“老子還要再多碰幾下，妳耐我何?”大街上忽然一陣騷動，原來是有宵小趁亂揩油，被侵犯的婦女正無助地叫喊，而那個大漢非但毫無收斂，反而愈發放肆。那大漢虎背熊腰，更兼衣著華貴，看來是不知道哪裡趕來湊熱鬧的豪紳，圍觀群眾雖多，見此光景，竟是無一人敢上前。“光天化日居然如此目無王法，待我去教訓下他！”書生臉色一沉，收起折扇便要上前。要知道他雖然風流，但是卻發乎情，止於禮，從無仗勢欺人之舉，一身武功也是為了保護心愛的女子所創，名為護花扇，自是見不得這等宵小。不過，他卻是慢了一步，但見一個衣著華貴的公子哥已經上前，折扇揮動，扇板重重敲在男人手腕上，把那男人打得連聲呼痛。

　　“哪來的狗崽子，居然敢調戲民女，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長相?還不快給少爺滾開！”那公子哥滿臉怒容，厲聲喝道。“好個兔兒爺，長得這麽漂亮，不如跟了大爺，包管你一聲榮華富貴！”見到公子哥長相俊逸，猶勝女子，那大漢吐了吐舌頭，笑眯眯地說道。公子哥聞言臉色愈發鐵青，猛地揮手，狠狠地給了大漢一個耳光，反手掉轉折扇，用扇柄猛力敲擊大漢的嘴巴，只聽哢嚓聲響，大漢的兩顆門牙竟被打斷。“你……好小子，你給老子記住……”大漢這才知道厲害，不敢多留，隻好用手捂住嘴巴灰溜溜地逃走了，人群見狀喝彩連連。那公子哥仿若未聞，草草安慰了那婦人幾句，便大步離去。未明一行人急忙追了上去，等到了稍微冷清些的巷子，那公子哥突然回頭，向未明作揖行禮。

　　“真巧，能在這見到東方公子。”“哈哈哈，真是巧啊，這個……”未明趕忙回禮，卻假裝忘了公子哥的姓名，那公子哥不以為意，微笑說道:“在下姓風，名吹雪，說來此前竟忘了自我介紹，實在失禮，望公子恕罪。”“原來是風公子，上次在酒館見過一面，已經深感公子的博學，今日見公子見義勇為，在下更是欽佩。”書生走上前去，行禮說道，風吹雪急忙回禮:“前輩說笑，忘憂谷書生大名，如雷貫耳，天下誰不知您學識淵博，博古通今，連當朝翰林都得敬您三分。晚輩只不過班門弄斧，見笑見笑。今日之事，也不過在下趕早一步發聲，否則諸位定不會坐視不理。”風吹雪轉向丹青，又行了一禮:“素聞丹青前輩精通畫藝，筆下所繪無不栩栩如生，當世已鮮有人可以與您媲美，今日得見，晚輩實是三生有幸。”丹青掃視了一番風吹雪，目光如電，犀利非常，然後他收回目光，微笑說道:“謬讚，風公子仗義過人，在下亦甚佩服。”似乎被丹青瞧得有些不太自在，風吹雪說道:“東方公子不僅文武全才，還不乏佳人相伴，當真令人豔羨。這位定是獸王庒的千金紀玟，在下也是久仰其名。想來幾位該是為了洛陽佳麗大會而來，可惜在下此刻要去拜會江大俠，不然定與諸位同行，談天說地，何其快活！甚憾！東方公子，在下就此別過。”風吹雪告別眾人後，便鑽入小巷，不知所蹤。

　　“呵，這位風公子說話，咬文嚼字竟比我還要嚴重，客套來客套去說得還真是累人。”書生若有所思地說道，丹青點頭附和:“的確，這個人說話的模樣，全是偽裝出來的，並非他真實的性情，而且比起這個……”“臭畫匠，也看出來了?”書生打岔道，丹青聞言不屑地哼了一聲，探出手指，凌空舞動，作揮毫狀，“連你這書呆子都看得出來，我畫過那麽多美人又怎麽會看走眼。”書生也不多說，只是猛地敲了未明一下，沒頭沒腦地補了一句小老弟加油後，便趕著去佔好位置欣賞大會了，搞得紀玟一頭霧水。未明只是心中暗笑，畢竟他曾經也是這般困惑，不過眼下他可是心明如鏡。說來這位風兄雖然裝模作樣不願讓人看穿底細，但是他毫不猶豫出手救助那個婦人，可是第一次在未明面前露出他的真容呢。

　　“第四十五位參賽選手，大家都很熟悉了，洛陽的野球拳公主，齊麗小姐！”但見齊麗捂住臉一路小跑到了台上，她雖然賣藝為生，經常拋頭露面，但面對這麽多人倒還是頭一遭，不免羞紅了臉。她勉強打了幾個野球拳的動作，看到台下各色的目光，再也冷靜不了，大喊了一聲哎呦便衝下台去。不過說起來這表現已經算好的了，有不少參賽者壓根就不敢上去，上去了也多半吐不出幾個字來。這時台下響起了還算熱烈的叫喊，“阿麗最棒，阿麗必勝！”想也不用想是關偉組織的親友團，未明心中雖然不是滋味，但好在沒有所托非人，他也暗暗為齊麗高興。

　　“安靜，安靜！”主持大會的大叔聲若洪鍾，看來也是練家子，“感謝齊麗姑娘精彩的武藝展示，接下來請第四十六位參賽選手。哦?這位來頭不小，乃是上屆佳麗大會魁首張芷敏張夫人的千金，不知能否延續輝煌呢?讓我們歡迎沈湘芸沈姑娘！”包括未明在內、人群中響起了激烈的歡呼，湘芸不分貧富，日複一日行醫救人，早是積累了不少人望。只見藍衣飄飄，沈湘芸已經站上台去，罕見地抹了淡妝，更顯得清麗無雙。她發現未明後，臉頰上登時浮現酡紅，不過待得看見了未明身邊的紀玟，神色又有些黯淡。“諸位好，小女名叫沈湘芸，並無什麽拿得出手的才藝，唯有煉製丹藥，治病救人……”

　　沈湘芸的聲音十分冷靜，顯然她做了充足的準備，等她介紹完畢，台下掌聲雷動，未明也不由暗暗讚歎。湘芸自小在忘憂谷長大，性格不免受到幾位前輩影響，遺世獨立，十分清高古怪，令她在這鬧市之中拋頭露面，滔滔不絕，實在有違她的本性。然而只要能救助更多的人，哪怕並不喜歡，她也會去做，並且做好，這樣善良堅定的女子，又如何能讓未明不動心呢。“放心好了，叔叔這一票肯定是給你！”書生信誓旦旦說道，未明卻只是暗自發笑。“不愧是上屆魁首的女兒，果然是本次的大熱人選！”不知不覺湘芸的表演已經結束，主持人繼續介紹道，“接下來這一位是本城金員外的千金，金靈芝小姐，大家歡迎！”除了外地湊熱鬧的人初時拍了幾下掌便發覺不對趕緊放下外，全場幾乎是寂靜無聲，金員外臭名遠揚，自然沒有人希望他能取勝。而過了半晌也沒有人上台展示，直到主持人再重複一遍名字後，方才有個女子被諸多家仆半強硬地推上台來，女子面容倒也姣好，只是臉上淚痕未乾，神情也十分憔悴，自然無法和齊麗、沈湘芸相比。

　　“我……我叫……金……嗚！”金靈芝閨中小姐，平日連男子都沒見過幾個，又怎麽受得了這般暴露在眾人眼前，連名字都說不出口，便掛著淚痕，搶下台去，頓時響起一片噓聲。金員外也是氣急敗壞，狠狠教訓了女兒幾句後，隻得打道回府。未明注意到有一個秀才模樣的人在暗暗拭淚後，也悄然離去。“李兄……不必心急，有情人終成眷屬。”未明輕聲說道。“好了，最後一位參賽選手，似乎是從外地特意趕來參賽，想必是有十分充足的信心，納蘭露兒，讓我們歡……”主持人的話沒有說完，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已經說不出話了，現場同樣也是鴉雀無聲。只見此前在客棧見過的女子悠然上台，步履輕盈，神色端莊。全場不分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有的還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花，更有甚者，還抽了自己幾個大嘴巴子，生怕是在做夢。毫無疑問，只是出場，她便奪取了所有的目光。“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妾身納蘭露兒，向諸位請安。 ”女子微微一笑，向眾人行了個萬福，氣質絕塵，當真如同仙女下凡。僅僅只是念了一首《蒹葭》，未明已經聽到不知多少吧嗒吧嗒的水聲，看來不少人已經看得忘乎所以，連口水都無心擦拭。

　　啪、啪、啪，未明輕輕地鼓起掌來，這才有人回過神來，跟著一起鼓掌，最後竟是所有人都一齊讚歎，掌聲雷動，什麽也聽不清了。“芸兒……對不住……書生叔叔要食言了……”“朱墨勾添眼底塵，今年春盡不知春。鞓紅魏紫能相訪，西子崇寧更可人。枉我自詡畫盡天下美人，恐怕就算把我畫過的所有美人加在一塊，都不能比之她的萬一啊……”兩人均被女子絕色吸引，再也顧不上舊日情誼了，就連紀玟都忍不住勸說未明一起投票給她，然而未明只是一笑置之，堅定地將這票投給了沈湘芸。這裡面固然有他對湘芸的深沉愛意，還有些不為人知的緣由……

　　投票結束，勝者毫無疑問，納蘭露兒。到了頒獎環節，已經入夜，不得不掌燈照明，但見納蘭露兒手持一盞精致的宮燈，穿著一襲紅衣，顯得更加嬌豔動人。“感謝各位抬舉，妾身想作一首詩報答諸位盛情，文采有限，辱沒之處，還望海涵。碧海潮生年年似，落英秋葉歲不同。玉簫神劍今何覓?他日再逢百花中。”哐當一聲，看來是一盞燈不慎失手摔落在地，在人聲鼎沸中，這點動靜幾乎瞬間就被淹沒。然而未明卻捕獲到了，同時他還注意到一個紅發的公子哥渾身顫抖，轉身混入了人流之中。不止如此，未明還知道剛才發生的一切，同樣被台上的納蘭露兒看在眼裡。